▎诗歌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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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张纸上——世界上最脆弱的东西上——我们会交出真相,交出我们的影子、秘密,我们声音里最隐秘、最灼热的部分,我们生命中最主要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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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诗歌的奇怪悖论:它一直都是用最古老、最贫穷、最脆弱的工具去完成。它处于时事之外、贸易之外、经济之外、在一切之外,有时甚至在我们之外。我们用自己的一部分写作,但我们并不彻底了解它,这部分是我们的,但也不属于我们。它经常从一个对我们来说很神秘、很幽暗的区域冒出来,很隐秘但也很震撼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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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在写你所知道的,而是在写作时慢慢发现。你写的不是你记得的,而是通过语言开辟的路径在记忆中行走,写作会把我们引向出乎意料的地方。诗歌是一种认识,一种揭示。它不是建立一种语言,而是揭示一个之前存在的世界,揭示在我们之前已经存在的东西。因此诗歌和回归密切相关,这也是莱奥帕迪和帕韦塞教给我们的。我们爱过的地方会对我们说话,朝我们示意,真是对着我们,只对着我们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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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这一切,在回归时的绝对感动,都沉淀在我们心里,等待被唤起。我们所爱的地方就在那里,在我们面前,但越是从近处看着它们,它们也越是从远处看着我们。要把这些地方呈现出来并不容易,刚开始我们会感到紧张,激动地摸索,寻找精准的表达,目光进一步聚焦。那个地方要和修饰它的形容词更清晰地靠近。在受到召唤之后,我们要给这些地方命名,用属于它们的名字呼唤它们。因为这就是诗歌,诗歌并不是表达什么,而是用它的名字呼唤它,用它真正的名字呼唤潜伏在深处的东西,那些埋在厚厚的、约定俗成的称呼下的东西。现在我们要把它们挖掘出来,展现在日光之下,渗透到文字呈现的真相中,并使其保持恒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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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在回归时,我们那些急切的期待才会减弱:我知道身上真正发生了什么,看到幕后发生了什么,在支撑着我们最深处的经验。倾听这些真相,变成了一种任务,同时也是诗歌语言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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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实验主义在我们看来这么做作?因为它和猎奇、贪婪相关。它虽然获取了很多,但它的目光不知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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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来都不会停止询问自己,对于懂得在永恒中冒险的人,昨日之水不会干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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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出”(Riconoscimento)这个词一直让我很着迷,这是古今文学作品中经常出现的“桥段”,是一个决定性场景,忽然揭示出我们面前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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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里庇得斯让海伦和墨涅拉俄斯在尼罗河三角洲上相遇,他写道:认出所爱的人,他是位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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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语言经过长途跋涉才能问世,这是一场充满障碍的行走,会遇到很多屏障、城墙和护城河。这场行走中,语言不能像乡间泉水一样静静流淌,或像叙事体一样流畅。绝对不是这样,诗歌的语言不流淌,也不流畅,它的水流一直都会遇到堤坝的阻拦。只有通过这种方式,语言才会增加力量和密度,会压迫着堤坝,变得越来越深,水位一直在攀升,会感到倾泻非常急迫,会迫不及待带着所有积累、滋养和内心的期待流入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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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自身,完善那些爱过的地方,使这些地方完整。这个时间不是线性的,这一点很明显。但我想进一步讲讲,准确来说这也不是圆形的时间,不是会回到原点的时间。这个时间在回来时,会靠近离开时的道路,可以观察、理解那条旧路径,但又不和它重合。因此,绘制这个时间形状的几何图,不是一个圆环,而是一个螺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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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诗歌中,机会的唯一性会投射在连续的背景上。最偶然的事件也应该和它发生时的呼吸交织起来。诗歌不能缺少这种具有戏剧性的共存,逃逸和留下同时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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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诗歌讲述的是只发生过一次的事。正因为只发生一次,它会带着一种抹去其他存在的阴影,这些存在包围在四周,就像这个独一无二时刻的副本,它们会赋予这个时刻动态和动力。在这种意义上,这是一个开创性的经验,或者说这种经验向我们展示出:完整的时间存在于一个诗句的微型时间之中,它总是倾向于“显现”,总是倾向于揭示这个瞬间背后掺杂的意义。相对于“瞬间”这个词汇,我更喜欢“即刻”,它听起来也很美,听起来像正在进行时的坚定,振奋人心。这个词的意大利语源自一个动词,就是“instare”,意思是催促、迫近、坚决要求,因此它具有时间性,就是在当下,混合着现在充满的和将要爆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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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相遇与埋伏 #米洛·德·安杰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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