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

有时候,人在“我”与世界之间的那种陌生化当中也感到惶恐,也想该做点什么。该怎么办呢,既然你,在难耐的夜半时分为醒来以后的梦境所苦痛,堡垒坍塌了,深渊在尖声叫唤,你在苦痛中竟然发觉:原来还活着,我只能熬着过生活了——那么该怎么办呢,怎么办?人在沉思的时段里也有这样的情形,惶恐、乱想、没有方向。但也许,也是可以知道方向的,就在下面!凭着对深处那不讨人喜欢的知识,就知道有转身的方向,路上尽是供品。但人把这知识扔掉了;“神秘的东西”当然经不起电太阳的照耀!这人要传唤的是思想,他愿意——其实也有一定的道理——信任思想:思想可以让他把一切给归整好。思想的高妙艺术,画出一幅可靠也可相信的世界图景。这人对他自己的思想说:“看哪,这些可怕地横在地上的人吧,眼睛那样狰狞——以前不就是这些人同我一起玩耍!你知道么,他们当时正是睁着这样的眼睛在笑话我,那时他们可都还是好好的呀?看看我的可怜的“我”吧——我要向你承认:它(按:我的“我”)是空虚的,我在我的里面一直在做的事情,出于感受和使用而在做的事情,也不能填补那空洞。你难道不想在我和它之间做一个归整么,把它去掉,让我康复?至于这位擅长服侍、擅长艺术的“思想”,则用他那著名的快捷,画出一组——不,两组画,右边墙上有,左边墙上也有。这面墙上是(其实应该说——发生着,因为思想的世界图景是可靠的胶片放映)宇宙。在群星的旋涡里浮现小小的大地,在大地的熙熙攘攘中又浮现小小的人,然后是历史背负着人往前,穿越一个个年代,穿越一个个像蚂蚁成堆一样的文化,碾过了这一堆往前,又造出一堆来。这组画的底下写着:“一切是一。”在另一面墙上发生着的,是灵魂。一位织女在纺线:纺出群星的圆环轨道,纺出所有造物的生活,纺出整个的世界历史;一切都是一根纺线所纺,不再有所谓的星辰、造物,不过都是感觉、表象,甚至只是体验、灵魂状态。这组画底下写着:“一切是一。”

一个人要是有那么一次,在陌生化之中惶恐,“世界”让他感到焦虑,就会抬头看(往右边看,或者往左边看,则随机),看到画面。如果看到的是“我”埋没在世界里,甚至根本就无所谓“我”,世界也就不可能伤害我什么,他就会平静;如果看到的是世界埋没在我的里面,甚至根本无所谓世界,同样也是世界不可能伤害我什么,就也会平静。要是有另外那么一次,人在陌生化之中感到惶恐,“我”让他感到焦虑,就会抬头看,看到画面;不管看到的是哪边的画面,不管看到的是世界把空虚的“我”填成满满的,还是世界洪水把空虚的“我”吞没,他都会平静。

但有一个时刻来了,那个时刻近了,惶恐的人抬头看,电光石火间同时看到了两边的画。将有一种更深的惶恐把他攫住。

#摘 #我和你 #马丁·布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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