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时的宇宙

词语世界中的衰老过程,比物质世界中的节奏要快很多。词汇,被重复多遍以后,就会衰竭而死,而单调重复却是物质世界不二的法则。精神本来需要的是一部无限的辞典,可它的能力却被限制在几个用得烂熟的音节之中。因此新意要求一些奇异的组合,迫使词汇去完成一些意外的功能:所谓的独特性,就在于对形容词的折磨,以及那些意蕴深长的不当隐喻。把词语放到适当的位置,那就是日常话语的坟场。一种语言中俗成的东西,构成了这一语言的死亡;而一个预料中的用词,就是一个死词;只有造作的用法能给它一种新的力量,直到常人都接受了这一用法,再将它磨平,将它弄脏。精神是矫揉的,否则就没有精神,只有自然才悠闲地使用着那些永远一样的简单办法。

我们所谓的我们的生命,相对于一般意义的生命而言,就是借助于人造话语在不断地创造一连串流行趋势,也就是无用事物的繁衍。若没有这繁衍,我们就得在一种必定会吞没历史与物质的哈欠声中断气。而人发明新的物理学,也并不是为了取得一个对自然世界的有效解释,而主要是为了躲避那个说定了、习惯了、不可化约的粗俗宇宙所包含的无聊。我们厌倦了像祖先和前人那样,愚蠢地看待并承受那些无机事物,于是能向它投射多少种形容词,我们便向宇宙硬性地派发了多少个维度。若有谁明白了这个骗局,决定走开,那他自己要当心!因为他一定会践踏自己生命力的秘密所在——只能跟那些身上的矫揉源泉已经干涸,精神也因为缺少造作而枯萎的人会合,保持一种静止不动、全无雕琢的真理了。

(想像生命会在某天过时,会像明月或是肺痨那样,因为浪漫的滥用而被人废弃,那实在是件再合情理不过的事了:生命也会如同被裸裎的象征、被拆穿的病症一样,不合时宜;生命会重新变回它自己:一种并无尊荣的痛、一场暗无光泽的宿命而已。那再没有一线希望能从心灵中冒出的时刻,那令地球与万物都一样冰冷,而广袤无垠的贫瘠再也不会有任何梦想能够美化的时刻,实在不可能更为势在必然了。人类看到了万物究竟是什么之后,就再不会生育什么而不脸红。没有了误解与欺骗的汁液为生,停止成为一种时尚的生命,在精神的法庭上得不到一丝宽大。只是,这精神本身也会消散:它也只是虚无中的一个借口,就像生命在其中也只是一种偏见一般。

历史,只要在它那些以事件为剪影的临时潮流之上,漂浮着一个更普遍的潮流,作为不变量,就还能支撑;可一旦这不变量在大家面前,泄露出它也不过只是一种单纯任性而已,而对活着这一错误的认知,都成了一种共同财富、一种人们一致认可的真理时,我们又还能上哪儿去寻找资源来创造,甚至只是勾勒一种行动的草图,或一个动作的样子呢?要靠怎样的艺术,才能在经过了我们明眼的本能与清醒的心魂之后,还继续活着呢?又要凭怎样的奇迹,才能在一个过时的宇宙当中,重新引发一场未来的诱惑呀?)

#摘 #解体概要 #E·M·齐奥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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