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

自由这个词,表达了一种执念,或许是人类最强烈的执念。人总有逃离的愿望,可是要去的远方未知而没有边界,我们称这种愿望为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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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到飞翔,这种梦如此原始和珍贵,而它的魅力、意义和灵魂又消逝得如此之快。所有的梦都是这样接连消逝、走向灭亡。你会做新的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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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某些想法从水中伸出双手,它们被误认为是在呼救;同样,它们给人造成一种各个想法在水下融洽地生活在一起的假象,我们何不去尝试着就上来一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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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白天各色各样,我们的夜晚却有着同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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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中,话语的力量会翻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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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生命最好的时光中,我总想在心里腾一些地方,再多腾些地方,在那里我会把雪铲走,我会把低陷的天空抬高一些,那里还有泛滥的海,我就任凭海水溢出来——鱼儿会来救我——海水淹没茂密的森林,在密林深处我会捕猎一群新猴子,一切都那么生动,就是地方总是不够大,我却从没问过:这些地方,是为了什么,我没有答案:为什么;我只能一直,一直,这样做下去,直到筋疲力尽,只有这样做,我的生命才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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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与未知的平衡取决于一个人的智慧。未知并不会在知的面前相形见绌。一个好答案一定来源于一个好问题,这个问题有过很多错误答案,这个问题也可能离答案很远,远到看上去和答案毫无关系。答案很多的人,背后一定是更多问题的支撑。智者永远都有孩子般的求知欲,答案本身只会让土地更贫瘠,让空气更稀薄。知识只是强权的武器,但真正的智者不会把知识当作武器。智者从不吝惜自己对陌生人的博爱;也不会傲慢地表现自己的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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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们很像保龄球的球瓶。九个家庭成员像球瓶一样被摆好。我们一起短暂、呆滞地立在那里,不知如何与彼此交流。那个要击倒我们的球在一个长长的轨道上朝我们滚来了;我们只能傻傻地立在那里等;那一击是我们唯一能与彼此交流的机会,我们尽力触碰身边的球瓶,来证明彼此的存在。这一击后,我们会被换到别的位置,被换到了一个新家庭,身边的人也变了,在新的家庭中又变成一个球瓶,傻傻地、木讷地再次等待那次撞击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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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觉得,我听到的句子,可能在我出生前三千年就有人为我写好了。如果我认真听的话,他们会慢慢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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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的冒险被遗忘了,但它们变成了诗人的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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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是所有祖先智慧的结晶,可依然,是一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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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据是思考代代相传下来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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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是不会让任何一个人逃离死亡的命运的。这是神独有的、唯一的特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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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人的表里不一,一个人若想完全隐姓埋名地生活,只需要表现真实的样子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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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整体的人类社会,永远不可能再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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摧毁一个人的爱是个漫长的过程;但是没有人能活到起诉这桩谋杀案的那天,这比直接杀了他还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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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活动的反射法则:没人会对别人做出在他自己那里从未发生过的事情,无论这件事有多私密。所以,日后别人对我们的报复,可能已经隐藏在我们当下自身的行为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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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我想到未来的一个宗教,现在我们还对它一无所知,就感到难以言状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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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一定要掌握这么几种语言:一个用来与母亲交流,以后不会再讲的语言;一个用来阅读,但不能用来写作的语言;一个用来祷告,但完全不需要理解的语言;一个用来计算,以及处理钱财的语言;一个用来写作(除了写信)的语言;一个在旅行中用的语言,也可以用它来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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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人们对自己的生活和行为还有哪怕还有一丁点自知,就会对某些话语和谚语感到不寒而栗,因为它们和毒药的效果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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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仔细观察一个动物,就能感觉到,有一个坐在动物体内的人在嘲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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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心理学的年代”,人们对自己的认识却比从前都要少。他们静不下来。他们逃离自己的变化。他们不愿意静静地等待新的自己,而是一定要抢先,做那个不像自己的自己。他们驾车驶过自己灵魂的风景,只在加油站下车,误以为,这些石油管就是他们的人生。工程师们也无心修建其他设施了;他们的食物闻起来像汽油,他们在那滩黑色的池塘中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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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掉他”——这句话听上去多么伟大,多么开放、宽广和勇敢:“掐死他”、撕碎他”、“烧死他”、“炸死他”,这些话听上去轻松极了,似乎他们不用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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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人类的生命不再有标准,世界上就没有任何东西存在标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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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意志薄弱的人才会结婚;活在耻辱中,也比结婚强;虽然名声不好;但他还有一种无价的自由,思考的自由。婚姻就像挂在眼睛和耳朵上的挂毯;结了婚的人,还能看到什么,还能听到什么;在婚姻中,梦想被窒息,岁月会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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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太容易了。死应该变得更难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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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总结了人类所有的可能性,用最真实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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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不再恨一个人,就去看他睡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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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所有统治,所有轻蔑、奴役、征服,都集中在某个男人病态的心里,他,一个替罪羊,承担了地球上所有的罪恶,他因地球所有的历史而被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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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要清醒地意识到,最大的危险是其实是光的变化,尤其是在它的光芒下所有事物和信念看上去一览无余。一切都在流动,我们只能看到流动速度最快的东西;我们永远无法看到事物的全貌;每座城墙都有门,门的另一边永远有我们没见过的东西;总有我们从没见过的颜色;花岗石般坚硬的道路也可能变得像黏土一样软。我们在某二十年间一直渴望的东西,会突然之间对它再也没兴趣了。之前面目可憎的东西,会突然变得前所未有得美丽:它们会跳着轻快而明亮的舞蹈慢慢消失。所有变化都是有可能的,反对的声音听上去也很无力,审判也会像风中的麦秆般脆弱;硬骨头也可以充满弹性;思想也会变得如我们期待的那般充满生气;融万物为一身的人类,也可能会拥有无所不及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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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笨蛋都能迷惑某个最复杂的灵魂,只要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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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句子的毒性会在几年后才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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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相信只说真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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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人的希望,是富人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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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人类的老鼠药,很少有人能从中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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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疑比相信更有欺骗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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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种语言都有属于自己的沉默。

#摘 #人的疆域 #埃利亚斯·卡内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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