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社会

如今的监控社会有一个独特的全景结构。与相互孤立的边沁式全景监狱里的犯人不同,监控社会的居民互相联网,彼此交流。为透明提供保障的不是孤单和独立,而是超交际。最重要的是,数字化全景监狱的特殊性首先在于,居民们通过自我展示和自己揭露,参与到它的建造和运营之中。他们在全景市场上展示自己。色情展示与全景监控相辅相成。暴露狂和窥淫癖为作为数字化全景监狱的网络提供食粮。当人们不是因为外部强迫,而是出于自发的需求去暴露自己之时,当对不得不放弃个人私密领域的恐惧让位于不知羞耻地展示自己的需求之时,监控社会便趋于完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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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和权力难以调和。权力喜欢把自己隐藏起来。“秘密实践”是权力的技术之一。透明破除了权力的秘密领域。然而,彼此透明只能通过长期监视才能达成,这种监督日渐变得毫无节制。这就是监视社会的逻辑。除此之外,完全监控也破坏了行动自由,并最终导致强制一致。信任产生自由的行动空间,它不可能简单地被监控所取代:“人民必须相信并信任他们的统治者;他们的信任保障了统治者获得一定的行动自由,人民自己也无须不断地进行考核和监视。如果没有这种自主性,他便真的寸步难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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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任只在“知”与“不知”之间才有可能存在。信任意味着,在面对他者时,即使“不知”也要与对方建立一种肯定的关系。这能使人在欠缺“知”的情况下仍然可以有所行动。如果我事先就知晓一切,那么信任就成了多余的。透明是一种消除了所有“不知”的状态。在透明盛行之地,便没有信任存在的空间。其实,人们应该说“透明破坏信任”,而不是“透明创造信任”。恰恰于信任不在时,人们对“透明”的呼求声才愈发响亮。在以信任为基础的社会中,人们是不会执意要求透明的。透明社会是一个不信任的、怀疑的社会,由于信任日渐消失,社会便开始依赖监控。对透明的大声呼求恰恰表明,社会的道德基础已然脆弱不堪,真诚、正直等道德价值越来越失去其意义。作为一项新的社会命令,透明正在取代日渐式微的道德审查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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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透明社会中不可能形成真正意义上的“共同体”。这里只会偶然产生由彼此独立的个体,或者说由“自我”组成的“人群”或“大众”,他们或是追逐着一种共同的兴趣爱好,或是一起围绕着一个品牌,即“品牌社群”。这些“人群”与“集会”不同,“集会”是有可能共同开展政治行动,有可能成为“我们”的。“人群”却缺乏精神。如“品牌社群”这样的“人群”构成的是一个没有任何内部密度的叠加式的群体。消费者心甘情愿地将自己交付给全景监视,让对方来操控并满足自己的需求。在这一点上,社交媒体与全景监狱并无太大区别。交际和商业合而为一,自由与控制不分彼此。向消费者开放生产关系意味着相互透明,而这种开放最终被证明为社会的极致剥削。社会被进行了可操作化处理,并被降级为生产过程中的一个功能要素。它的首要功能是优化生产关系。消费者所获得的表面上的自由不具备任何否定性。它们不会再构成有可能质疑系统内部的外在。

#摘 #透明社会 #韩炳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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