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本和散页中的断简残篇

在同学中我是笨的,但不是最笨的。有些老师经常对我父母和我说的却是后一点,但他们这么说仅仅是出自许多人的狂想,这些人认为要是敢于做出如此极端的判断,他们便占有了半个世界。

但人们普遍地真的认为我是笨的,他们拿得出有力的证据。假如有一个陌生人一开始对我印象不坏,并把这种印象告诉别人的话,那么他就会从人家向他提供的这种证据中得到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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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调独特性——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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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听说常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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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出判断的思想饱受痛苦的折磨,在加强痛苦和一无所助的情况下上升。就好像是在终于将烧成灰烬的房子里,建筑学上的基本问题才首次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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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我是可以做到的,忍受痛苦却做不到;通过逃避痛苦的尝试我反而明显地加强了它;我可以顺从于死亡,却不能顺从于痛苦,我缺乏这种心灵运动,就像是一切都装好了,把已经系紧了的皮带痛苦地又一次系紧,而车却不启动。最糟糕的,就是这非致命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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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求水平线,我说:“事情并不那么坏,大家都是这样的。”这却使事情更糟。这是我所受教育的必然错误,我不知道此外我还能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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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追求水平线是正确的,可是这样深入的具体化却使一切生活可能性化为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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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许多人在等待。一个在黑夜中无法看到尽头的人群。他们想干什么?他们显然要提出某些特定的要求。我将倾听他们的要求,然后做出回答。可是我不到外面平台上去;而且即使想去,我也根本做不到。在冬天,平台的门是锁上的,钥匙又不在身边。可是窗前我也不去。我不想看任何人,不想让任何景象搅乱我的思维,我就坐在写字台边,这就是我的位置,把脑袋埋在双手之中,这就是我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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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夜里,当我从塔那儿沿着水边走来时,你知道那柔韧而昏暗的水的身躯在提灯的光下是怎样缓慢地蠕动的吗?那就像是我提着灯在一个睡着的人上方从头到脚照一遍,他仅仅由于光照在身上而伸展和转动身躯,却并不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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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中传来一个响亮的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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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拽了拽我的衣服,可我把他给甩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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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抱怨什么,孤独的灵魂?为何你振翅围着生命的屋子飞翔?为什么你不向属于你的远方张望,却在这儿为了你陌生的东西奋斗?宁可要屋顶上活的鸽子,而不要在手中挣扎着的半死的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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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我在公路上碰到的一位漫步者询问,是否在这7个海后面是7个沙漠,在7个沙漠后面是7座大山,而城堡就在那第七座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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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今天就我的朋友和我同他的关系作一番总结,在那些众多的人眼里这一举动将是一次毫无希望的助跑,是人们在长长的一生中经常跑的那种,接下来的跳跃,根本就不知道是向前跳入生活之中还是跳出生活之外。但这是毫无希望的,因而是毫无危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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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世界上有畏惧、悲哀和荒凉,他是懂的,但对于他来说也只不过是不太明确的、一般的、仅及于表面的感觉而已。其他一切感觉他一概否认,他认为我们称之为感觉的只不过是表象、童话和经验与记忆的反照而已。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呢,他说,因为真正的事件绝不可能为我们的感觉所达到,更别说超过了。我们只是在以自然性质的无法理解的高速度走过的真正的事件之前或者之后经历它们,它们是梦幻般的、仅仅局限于我们心中的虚构。我们处于午夜的寂静之中,然而只需我们向东方或西方转过身去,我们经历的便是日出和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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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持冷静;与狂热所向往的地方保持遥远的距离;认识潮流并因而逆流游泳;出于被卷着走的快感而逆流游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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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承受的责任的压力从来不外乎其他人的存在、目光和判断所给予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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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东西新鲜而美丽,在一次沉船时进入了水中,被卷带着,好多年无可奈何,最终瓦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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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棘手的任务,用脚尖走过一根当桥用的腐朽的木头,脚下什么也没有,先用脚把将要行走的土地聚集拢来。无非是在下方水面上看见的自己的倒影上行走,用脚维持世界,双手在上方空中痉挛,想帮助挺住这一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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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根本弱点不在于他不能胜利,而在于他不懂得利用胜利。青春战胜一切,战胜原始欺骗、隐藏的魔障,可没有人在那儿适时地捕捉住那些胜利,使之变成活生生的东西,等到有这人出现,青春已经过去。老年不敢再去碰一下那个胜利,而新的青年则由于马上就要受到新的一轮进攻而痛苦,想要获得自己的胜利。于是魔鬼虽然不断地被战胜,但从来未能被消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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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持怀疑态度的是人,他们认为,除了那个原始大欺骗以外,在每一件事上都有一个专门针对他们的小欺骗,这就好像是,当一出爱情剧在舞台上上演时,那女演员除了装出对她的情人的一副笑容外,还有一个暗藏的专献给楼座最后一排的一个特定观众的笑容。愚蠢的自以为是。你除了欺骗外难道还认识别的什么吗?倘若有朝一日欺骗被消灭,你就不能再向那里看,或者你将变成盐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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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最强的光能使世界解体。在弱的目光前它会变得牢固,在更弱的目光前它会获得拳头,在再弱的目光前它会害羞,因而把敢于注视它的人打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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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一句话。只要一个请求。只要空气的一个运动。只要一个你还活着并在等待的证明。不,没有请求,只有一个呼吸;没有呼吸,只有一个准备;没有准备,只有一个思想;没有思想,只有平静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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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总是说到死,但又不死去。”“我确实将要死去。我只是在唱我的终了歌。一首歌长一点,另一首短一点。区别总是只差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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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是一种持续的引开,它甚至不让你去想,它是从什么地方被引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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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必须用脑袋顶穿墙。顶穿它并不难,因为它是用一张薄薄的纸做的。困难的是,不要被已经画在墙上的告诉你应该怎么去顶的启示所迷惑。那会引诱你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不是不停地在顶穿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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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膝盖微微抬起,在被子的折皱中躺着,显得像一个公共建筑门前台阶旁的一尊石像那样庞大,在活生生地涌流不息的人群中凝固着,却又与这个人群有一种遥远的、由于其遥远而无法描述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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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一点可以看出生活的圈子有多大:一方面人类在其所记得的历史中,始终在言论的洪流中漂浮,而另一方面,只有在人们想要撒谎的那个地方,才有可能发表言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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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聚会在柱子擎起的屋顶下的平台上进行。走下三级台阶就是花园。天上正是满月,这是个六月的夜晚。大家都很快乐,我们对一切发笑;当远处有一只狗叫起来,我们就为之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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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他斗争得不够吗?在他工作的时候,他便已经成为了失败者;这点他是知道的,他坦率地说:只要我停止工作,我就完了。那么他开始工作是个错误吗?几乎谈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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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的沙漠。你以前和你以后的日子的骆驼队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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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一片巨大的沼泽地。一旦兴奋起来,从整个图像上看,就好像是在这片沼泽的一个角落里有一只小青蛙跳入了绿色的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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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无法成功。所以产生了写自传性调查的计划。不是传记,而是调查和找出尽可能小的部件。我要由此建设自己,就像一个人,他的住房不安全,就在这栋房子旁边再建一栋安全的,可能的话,仍利用旧材料。当然,如果在建了一半的时候他的力量耗尽了,这时他不再拥有一栋虽然不安全但毕竟是完整的房子,却面对着一栋摧毁了一半的和一栋建了一半的,那就等于是一无所有了。接下来的无非是疯狂,比如在两栋房子之间跳哥萨克舞,这个哥萨克将用他的靴跟不断地刨起土来,甩到一边,直到在他下面形成他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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