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幸意识的征服:压抑性的俗化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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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再想像另一种生活方式,而是想像同一生活方式的不同类型或畸形,他们是对已确立制度的肯定而不是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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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的吸收能力通过同化其对抗性内容而消去艺术的向度。文化领域里的新型极权主义正是在调和性的多元主义中表现出来的,这种多元主义使最不相容的作品和真理也能在差别中和平共处。

在这种文化调和出现以前,文学艺术本质上是异化,因为它维系和保护着矛盾,即四分五裂的世界中的不幸意识,被击败的可能性,落空了的期望,被背弃的允诺。由于它揭示了人和自然在现实中受压抑和排斥的向度,因而曾是合理的认知力量。其真理存在于它所引起的幻觉中,存在于它不懈地创造一个使人想起和怀疑(由认识而定)生活的恐怖的世界。这就是各种杰作创造的奇迹;它是悲剧,是彻头彻尾的、不可解决的悲剧。因为,去过有爱有恨的生活,去过现实存在的生活,就意味着挫折失败、逆来顺受和死亡。社会的罪恶、人为人造成的地狱由此便变成不可征服的宇宙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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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和可能之间的紧张被变成一种不可解决的冲突;在这一冲突中,多亏有作为形式的作品和作为“幸福希望”的美,二者之间才得到调和。在作品形式中,具体环境被置于既定现实显示自己实际面目的另一种向度之下。因而它述说了有关它自身的真理;其语言不再是欺骗、无知和屈从的语言。虚构的作品叫出了事实的名称,事实的王国因此便土崩瓦解;因为虚构之物推翻了日常经验并揭示了其残缺不全和虚假之处。但艺术只有作为否定力量才能拥有这种魔力。只有当形象是拒绝和驳斥已确立秩序的活生生的力量时,它才能讲述自己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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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无论仪式化与否,都包容着否定的合理性。在其先进的位置上,艺术是大拒绝,即对现存事物的抗议。它那些使人和物出场、吟唱、述说和讲演的方式,是拒绝、破坏和重新创造其实际存在的方式。但这些否定的方式对与之相联系的敌对社会却大加赞颂。由于与社会再生产其自身及其不幸的劳动领域相分离,上述否定方式所创造的艺术世界及其全部真理依然还是一种特权和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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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有各种民主化和大众化的趋势,艺术仍以上述形式从19世纪延续到20世纪。赞颂异化的“高层文化”拥有它自己的仪式和风格。沙龙、音乐厅、歌剧院设计出来是为了创造和唤起现实的另一种向度。它们的出现要求节日似的准备;它们中断并超越了日常经验。

现在,公开保存于艺术异化中的艺术和日常秩序间的重大裂隙,被发达技术社会逐渐弥合了。随着裂隙的弥合,大拒绝转而被拒绝;“其他向度”被占优势的事态所同化。异化作品被纳入了这个社会,并作为对占优势的事态进行粉饰和心理分析的部分知识而流传。这样,它们就变成了商业性的东西被出售,并给人安慰,或使人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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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艺术远离社会、冒犯社会、指控社会的特征已被消除。虽然,其文本及情调至今犹存,但那种使人能够呼吸来自其他星球的空气的间距已被克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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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这种艺术的传播过程中,人们却成了改造他们思想的文化机器的零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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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诗歌语言是借助一种能够表现未露面者的手段来创造和发展的,它是一种认知语言,是一种推翻已得到确认的事物的认知语言。在诗歌的认知作用中,诗歌执行着伟大的思想任务:

努力使不存在的东西存在于我们之中。

为“未露面事物”命名,就是破坏事物的现存名称;进而言之,就是一种不同的事物秩序对既定事物秩序的渗入,亦即是“一个世界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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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在文学语言中恢复“大拒绝”而作出的努力,遭到了反被这些努力所要拒斥的东西吞并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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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伊德曾经在个体心理中揭示了人类的犯罪,在个体病史中揭示了社会整体的病史。今天,个体和社会整体的这种联系已被成功地压制。那些使自己与社会整体相一致并处于其领导者和保卫者地位的人,可能犯下错误,但不会干出坏事,他们是无罪的。当他们与整体不再一致,当他们不再抱有什么希望的时候,他们才会是有罪的。

#摘 #单向度的人 #赫伯特·马尔库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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