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瑞士

在苏黎世的第一件事
就是乘五号“动物园”电车
去到路的尽头,
下车。有人提醒我们
小心狮子。说它们的吼声
越过动物园区
传到福卢顿公墓。
我沿着
那极其美丽的小路
去到詹姆斯·乔伊斯的墓地。
这个一生顾家的男人,当然,死后
也和他的妻子,劳拉,在一起,
还有他的儿子,乔治欧,
几年前也死了。
露西娅,他的女儿,他的心病,
仍然活着,仍然被幽困在
疯人院里。
当她听到
父亲的死讯,她说:
他躲在那地底下做什么,那个傻瓜?
他打算什么时候出来?
他一直看着我们呢。
我逗留了一会儿。我想
我对着乔伊斯先生大声说了点什么。
我肯定说了。我知道我肯定说了。
但现在我记不起是什么了,
只好就这样吧。
一星期后我们乘火车
离开苏黎世前往卢塞恩。
那天一大早我又一次
乘五号电车
去到路的尽头。
狮子的吼声像往常一样
响在公墓上空。
草已修剪。
我在草地上坐了一会儿,抽着烟。
只是待在那儿,靠近那座墓,
就让人感觉很好。这次
我什么也不必说。
那晚我们在卢塞恩湖畔
卡西诺大酒店的
牌桌上赌博。
后来看了一场脱衣舞表演。
那墓地的记忆又浮现在我脑中,
在演出的中场,
在那柔和的,粉红色的舞台灯光下,
拿它如何是好?
毫无办法。
像随后涌起的欲望,
将其他一切全都掩盖,
像一阵海浪。
再后来,我们坐在长椅上,
在椴树下,在星光下。
温柔地做爱。
伸进彼此的衣服里摸索。
湖水就在几步开外。
后来,我们把手
浸入冰凉的水中。
然后步行回到酒店,
愉快又疲惫,准备好好
睡它八个小时。
我们所有人,所有人,所有人
都想要拯救
我们不朽的灵魂,有些方式
显然比别的
更加迂回,更加
神秘。在这里
我们过得很快活。但是希望
所有人不久都能得到启示。

▎帽子

在墨西哥城的第一天
四处乱逛,来到瑞佛马大街
一个路边咖啡馆,那儿一个戴帽子的男人
正坐着喝啤酒。
起初,这男人似乎和其他任何人一样,
戴着帽子,在正午时分
喝着啤酒。但在男人身边,
在宽阔的人行道上酣睡的,是一只熊,
头伏在爪子上。这只熊的眼睛
闭着,但不是一直闭着。仿佛
它在那儿,又不在那儿。每个人

都对这只熊避而远之。
但人群还是围拢来,拥堵
在大街上。男人腰间
系着一根链条,连着
他的大腿和这只熊的颈圈,
一道钢圈。男人面前的桌子上
摆着一根皮质手柄的
铁棒。仿佛
这还不够,那男人喝光
他最后的啤酒,抓起他的铁棒。
从桌边起身,拖动
链条。熊惊醒了,

张开嘴——老旧的褐黄的牙齿。
只是牙齿。男人猛地拉动链条。
熊站起身,四脚着地,
发出咆哮。男人用铁棒拍击
熊的肩膀,扬起
一阵轻微的尘烟。他顾自
咕哝着。熊等待着,当男人发起
又一轮击打。熊缓缓站起身,
直立在后腿上,朝着空气
和那根该死的铁棒挥舞手臂。开始
曳脚走动,开始猛咬下颌,当男人
又一次重击它,是的,又一次

用那根铁棒重击。还有一面小手鼓。
我差点忘了。男人摇动手鼓,
一边唱歌,一边击打那只直立在后腿上
摇摇晃晃的熊。咆哮着,
撕咬着,摇晃着,跳着一支可怜的舞。
这一幕持续着。在它结束前
四季已转过一个轮回,这只熊
终于四脚伏地。蹲坐着,
发出一声低沉的,悲伤的吼叫。
男人将手鼓放在桌上。
将铁棒也放在桌上。
然后脱下他的帽子。无人
鼓掌。有几个人明白

接下来会是什么,走开了,
没等帽子出现
在人群边缘,并开始
穿过人群,从一只手
传递到另一只手。帽子
传到我面前,停下了。我拿着
帽子,简直不能置信。
每个人都盯着它。
我也和他们一道盯着。
你叫着我的名字,小声说,
“看在上帝的分上,传下去。”
我掷下身上所有的钱币。然后
离开了,去到下一个地方。

几小时后,在床上,我碰了碰你,
等待着,然后又碰了碰你。
于是你伸直手指。
我的手抚摸着你的全身——
你的肢体,甚至你的长发,
抚摸那覆盖着我的脸,
我从中吸取勇气的长发。但是后来,
当我闭上眼,那顶帽子
出现了。然后那面手鼓。那根链条。

#摘 #诗选 #水流交汇的地方 #雷蒙德·卡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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