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但愿那另一种觉醒,死亡,
能给我不含记忆的时间。
▎写在《坟》后面

偏爱我的作品的读者,有时批评说,我的文字是说真话的。这其实是过誉,那原因就因为他偏爱。我自然不想太欺骗人,但也未尝将心里的话照样说尽,大约只要看得可以交卷就算完。我的确时时解剖别人,然而更多的是更无情面地解剖我自己,发表一点,酷爱温暖的人物已经觉得冷酷了,如果全露出我的血肉来,末路正不知要到怎样。我有时也想就此驱除旁人,到那时还不唾弃我的,即使是枭蛇鬼怪,也是我的朋友,这才真是我的朋友。倘使并这个也没有,则就是我一个人也行。但现在我并不。因为,我还没有这样勇敢,那原因就是我还想生活,在这社会里。还有一种小缘故,先前也曾屡次声明,就是偏要使所谓正人君子也者之流多不舒服几天,所以自己便特地留几片铁甲在身上,站着,给他们的世界上多有一点缺陷,到我自己厌倦了,要脱掉了的时候为止。

倘说为别人引路,那就更不容易了,因为连我自己还不明白应当怎么走。中国大概很有些青年的“前辈”和“导师”罢,但那不是我,我也不相信他们。我只很确切地知道一个终点,就是:坟。然而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无须谁指引。问题是在从此到那的道路。那当然不只一条,我可正不知那一条好,虽然至今有时也还在寻求。在寻求中,我就怕我未熟的果实偏偏毒死了偏爱我的果实的人,而憎恨我的东西如所谓正人君子也者偏偏都矍铄,所以我说话常不免含胡,中止,心里想:对于偏爱我的读者的赠献,或者最好倒不如是一个“无所有”。我的译著的印本,最初,印一次是一千,后来加五百,近时是二千至四千,每一增加,我自然是愿意的,因为能赚钱,但也伴着哀愁,怕于读者有害,因此作文就时常更谨慎,更踌躇。有人以为我信笔写来,直抒胸臆,其实是不尽然的,我的顾忌并不少。我自己早知道毕竟不是什么战士了,而且也不能算前驱,就有这么多的顾忌和回忆。还记得三四年前,有一个学生来买我的书,从衣袋里掏出钱来放在我手里,那钱上还带着体温。这体温便烙印了我的心,至今要写文字时,还常使我怕毒害了这类的青年,迟疑不敢下笔。我毫无顾忌地说话的日子,恐怕要未必有了罢。但也偶尔想,其实倒还是毫无顾忌地说话,对得起这样的青年。但至今也还没有决心这样做。

#摘 #坟 #鲁迅

▎ 泰然任之

好的娱乐是

人们为了忘记上帝的缺席

而为自己谋求的一种手段。

#摘 #娱乐何为 #韩炳哲

▎ 存在作为受难

媒介使人盲目。它们制造了一个无法见证的世界。它们并不能证实现实。它们伪造并向这个世界做出错误的映射。媒介的“策划”使事实性渐渐消失,而此在则是被抛存在。人的此在要归功于“最高天堂提出的要求”和“对起支撑作用的地球的保护”。人们应该满足要求并且由超越人类之物来支撑。人的此在和这个世界都无法被策划。原因在于他们具有事实性。人由“不可预思之物”来定音、调谐。原因在于人有事实性。人只要心存被抛境况和事实性,就会受到保护,不会变成“策划者”的“奴仆”。

#摘 #娱乐何为 #韩炳哲

▎ 健康的娱乐

娱乐在鉴赏判断下进行。它既不以“美”为参照,也不以“丑”为参照。它只讲求“舒适”,直接取悦于感官,而这种美好的感觉以反射传导,也就是以“评判”为前提。美不是感官感受的对象。相反,它与认知和评判有关。美虽然并不能促成积极的认知,主体却因为它,而感受到自己多种认知能力的“协调统一”。在认知过程中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想象力与理解力、多样性与统一性、感性与理性的共同作用也构成了美。以美为乐最终还是等同于主体以己为乐,以认知的“合目的性”为乐,即以自己的认知能力为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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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德将美的艺术与快适艺术区别开来。在他看来,美的艺术或许就是天堂(严肃)艺术。美的艺术虽然以认知为目的,但是作为“审美艺术”,它直接的意图是实现“令人产生快乐的感觉”,这与“机械性艺术”完全不同,“机械性艺术”只会一味地去临摹认知所获。但是,从美的艺术中生发的快乐并不是“去享受的快乐”,而是“引发反思”的快乐或对客体冷静的评判后而讨人喜欢的快乐。相反,快适艺术则以享乐为主导。它欠缺可以让人去判断的深思熟虑后的宁静与冷静:“任何一种对客体特征的判断,都不是最有趣的那种快适。这样一来,那些总是只想去享受(这才是那个可以表达出他们对快乐的热衷程度的那个词)的人,就喜欢对判断表现出一种狂妄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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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德并不认为娱乐具有认知潜力。娱乐是感性情感的生发,并不表达意义。康德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不能维护身体健康的娱乐换一种角度看其实是健康的。因为,娱乐稳定了现存的社会关系,它用图像或故事将存在者和应存在者固化,这对规范的内在化十分有利。娱乐正是因为自己的语义和认知结构而产生了这种成效。娱乐的作用在于假托娱乐和消遣对认知层面进行探究。

就连笑也不仅仅是内脏和横膈膜之间的和谐游戏,它让人感受到肉体的健康。这种偏离惯常所引起的笑恰恰恢复并加强了这种感觉。偏离惯常而发笑,又意味着对规范的认可。因他物而发笑总是意味着对自我,对熟知和信任之物的认可。因此引人发笑的娱乐也发生在认知层面,即意义层面。娱乐的笑不仅与横膈膜和内脏有关,还与诠释和判断有关。恰恰是康德的关于幽默的例子表明,笑是一种感官上的生发,这与他的猜想刚好相反。笑他物总是蕴含着人们的自我优越性的感觉。

美会使心灵处于“静观”状态。正是这种沉思的宁静使美并不适合用作娱乐,因为娱乐的基础是“动”,心灵会因为情感而受到强烈的触动。崇高虽然会使心灵陷入“激动”,然而,崇高和美一样,都不那么具有娱乐性,因为崇高的感受不是“动物的,亦即不是肉体的感知”。它涉及的是一种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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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高对于想象力来说是它惧怕迷失其中的“深渊”。

#摘 #娱乐何为 #韩炳哲

▎ 关于奢侈

艺术以脱离基本需求为前提。利用好困境,绝非艺术的意向性。它还有种种不同的需要。瓦格纳居然将艺术与困境联系在一起。其艺术的主体是人民,是“感知群体性困境”的“人民的总和”。艺术是以这种共同的困境为基础而形成的。它就像大家共同的生计所需。与在困境中寻找满足不同的一切都是奢侈和腐朽。人民的需求之所以得以满足,是因为他们的需求如同寻常的“饥饿”一样,只是自然的需求。只要“填饱肚子”,这种需求就不复存在。然而,奢侈并非建立在自然需求和困境的基础之上。它源于一种胡乱生长的“虚妄”。因此,它并不是对困境的利用,即并不是在困境中寻求满足。相反,它受控于非自然的需求,受控于“强烈的超乎需求的需求”,相比于“真实的、感官的饥饿”,这种需求永远都不得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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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存在的荣光闪耀都源于与自然的脱离。对这种荣光的偏好构成了精神本身。那些与自然没有偏离的地方,一切都是死的。一切都僵化成毫无生气的状态。偏离发生在不同的方向上。因此,不仅有充盈的荣光,也有虚空的荣光。即使禁欲也不是简单的放弃和剥夺。相反,它沉迷于极度的虚空。在这一点上,奢侈涉及禁欲,因为禁欲就是虚空的奢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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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阿多诺而言,奢侈表达了一种纯粹的幸福。它对艺术有决定性的意义。因此,生命并不是通过实际性和目的合理性来实现的。真正的幸福来自放纵、发泄、奢侈、无厘头,也就是与基本需求相脱离。它是使生命免于被强制的那种溢满、盈余。随性或无忧无虑也是娱乐的基本元素,是娱乐的乌托邦。它们构成了“纯粹的娱乐”的内容。这些都是奢侈的表现形式,是与劳苦和基本需求的脱离,是对艺术的趋近:“娱乐,完全的释放,并非只与艺术对立,而是艺术所触及的另一个极限。”

#摘 #娱乐何为 #韩炳哲

▎ 前言

娱乐泛化现在宣告某种全新事物降临。世界观与现实观方面也显示出发生基础性改变的苗头。今天,娱乐晋升为一种新的范式,或者说一种新的存在程式,它决定了什么能够掌控世界,什么不能掌控世界。当然,也决定了什么最能掌控世界。这样,现实就作为娱乐的一种特殊结果,呈现在世人面前。

娱乐的绝对化导致享乐世界的产生。基督受难精神将享乐主义解释并降级为衰落、虚无,即非存在。然而,基督受难与娱乐本质上并非完全不同。娱乐的纯粹无意义性与耶稣受难的纯粹无意义性是相似的。痛苦之人痛苦狰狞的表情像极了小丑的微笑。受难者为了福佑将自己的幸福抵押出去。这种悖论正是我们要去探究的。

#摘 #娱乐何为 #韩炳哲
▎论睁了眼看

中国人的不敢正视各方面,用瞒和骗,造出奇妙的逃路来,而自以为正路。在这路上,就证明着国民性的怯弱,懒惰,而又巧滑。一天一天的满足着,即一天一天的堕落着,但却又觉得日见其光荣。在事实上,亡国一次,即添加几个殉难的忠臣,后来每不想光复旧物,而只去赞美那几个忠臣;遭劫一次,即造成一群不辱的烈女,事过之后,也每每不思惩凶,自卫,却只顾歌咏那一群烈女。仿佛亡国遭劫的事,反而给中国人发挥“两间正气”的机会,增高价值,即在此一举,应该一任其至,不足忧悲似的。自然,此上也无可为,因为我们已经借死人获得最上的光荣了。沪汉烈士的追悼会中,活的人们在一块很可景仰的高大的木主下互相打骂,也就是和我们的先辈走着同一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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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是国民精神所发的火光,同时也是引导国民精神的前途的灯火。这是互为因果的,正如麻油从芝麻榨出,但以浸芝麻,就使它更油。倘以油为上,就不必说;否则,当参入别的东西,或水或硷去。中国人向来因为不敢正视人生,只好瞒和骗,由此也生出瞒和骗的文艺来,由这文艺,更令中国人更深地陷入瞒和骗的大泽中,甚而至于已经自己不觉得。世界日日改变,我们的作家取下假面,真诚地,深入地,大胆地看取人生并且写出他的血和肉来的时候早到了;早就应该有一片崭新的文场,早就应该有几个凶猛的闯将!

#摘 #坟 #鲁迅
▎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

总之,落水狗的是否该打,第一是在看它爬上岸了之后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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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而不校”是恕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是直道。中国最多的却是枉道:不打落水狗,反被狗咬了。但是,这其实是老实人自己讨苦吃。

#摘 #坟 #鲁迅

▎乘客

我站在电车供乘客上下的平台上,考虑到我在这个世界、这座城市以及我的家庭中的地位,我竟一时感到完全不知所措。我还可以郑重其事地指出,我能否在某个方面有权提出某些要求。我甚至无法为以下一些事情辩护:例如,我为什么要站在这个平台上,抓住这个皮圈,让这辆电车把我载着走,为什么人们要给电车让路,或者静静地走,或者伫立在橱窗的前面。的确,谁也没有要求我这样做,不过,这无关紧要。

#摘 #卡夫卡全集 #卡夫卡

▎树

因为我们就像是雪中的树干。表面上看,它们平放着,只要轻轻地一推,就可把它们移开。不,这是办不到的,因为它们牢牢地和大地联结在一起。不过,你要知道,即使那样也仅仅是个外表。

#摘 #卡夫卡全集 #卡夫卡

▎临街的窗户

谁孤独地生活,却有时想和别人交朋友;谁考虑到日时、气候、职业情况以及诸如此类的变化,却随随便便地想看到任何一只他可以抓住的手臂——那么,没有一扇临街的窗户,他是难以坚持下去的。而他的情况却是这样的:他根本什么也不寻求,不过是感到厌倦的人,让自己的目光在民众和天空之间上下地移动,他走到自己窗子的栏杆旁边,但他什么也不想做,只是把头微微向后仰,所以,下面的马匹得以把他拉下去,拉进马匹身后的车子和喧哗之中,从而也把他拉进人世间的和睦之中。

#摘 #卡夫卡全集 #卡夫卡
▎ 再论雷峰塔的倒掉

无破坏即无新建设,大致是的;但有破坏却未必即有新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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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在戏台上罢了,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讥讽又不过是喜剧的变简的一支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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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论中国说,倘使没有带着新鲜的血液的野蛮的侵入,真不知自身会腐败到如何!这当然是极刻毒的恶谑,但我们一翻历史,怕不免要有汗流浃背的时候罢。外寇来了,暂一震动,终于请他作主子,在他的刀斧下修补老例;内寇来了,也暂一震动,终于请他做主子,或者别拜一个主子,在自己的瓦砾中修补老例。再来翻县志,就看见每一次兵燹之后,所添上的是许多烈妇烈女的氏名。看近来的兵祸,怕又要大举表扬节烈了罢。许多男人们都那里去了?

凡这一种寇盗式的破坏,结果只能留下一片瓦砾,与建设无关。

但当太平时候,就是正在修补老例,并无寇盗时候,即国中暂时没有破坏么?也不然的,其时有奴才式的破坏作用常川活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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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砾场上还不足悲,在瓦砾场上修补老例是可悲的。我们要革新的破坏者,因为他内心有理想的光。我们应该知道他和寇盗奴才的分别;应该留心自己堕入后两种。这区别并不烦难,只要观人,省己,凡言动中,思想中,含有借此据为己有的朕兆者是寇盗,含有借此占些目前的小便宜的朕兆者是奴才,无论在前面打着的是怎样鲜明好看的旗子。

#摘 #坟 #鲁迅
▎灯下漫笔

假如有一种暴力,“将人不当人”,不但不当人,还不及牛马,不算什么东西;待到人们羡慕牛马,发生“乱离人,不及太平犬”的叹息的时候,然后给与他略等于牛马的价格,有如元朝定律,打死别人的奴隶,赔一头牛,则人们便要心悦诚服,恭颂太平的盛世。为什么呢?因为他虽不算人,究竟已等于牛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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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凭你爱排场的学者们怎样铺张,修史时候设些什么“汉族发祥时代”“汉族发达时代”“汉族中兴时代”的好题目,好意诚然是可感的,但措辞太绕湾子了。有更其直捷了当的说法在这里——

一,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

二,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

这一种循环,也就是“先儒”之所谓“一治一乱”;那些作乱人物,从后日的“臣民”看来,是给“主子”清道辟路的,所以说:“为圣天子驱除云尔。”

...

这文明,不但使外国人陶醉,也早使中国一切人们无不陶醉而且至于含笑。因为古代传来而至今还在的许多差别,使人们各各分离,遂不能再感到别人的痛苦;并且因为自己各有奴使别人,吃掉别人的希望,便也就忘却自己同有被奴使被吃掉的将来。于是大小无数的人肉的筵宴,即从有文明以来一直排到现在,人们就在这会场中吃人,被吃,以凶人的愚妄的欢呼,将悲惨的弱者的呼号遮掩,更不消说女人和小儿。

这人肉的筵宴现在还排着,有许多人还想一直排下去。扫荡这些食人者,掀掉这筵席,毁坏这厨房,则是现在的青年的使命!

#摘 #坟 #鲁迅
▎ 论雷峰塔的倒掉

当初,白蛇娘娘压在塔底下,法海禅师躲在蟹壳里。现在却只有这位老禅师独自静坐了,非到螃蟹断种的那一天为止出不来。莫非他造塔的时候,竟没有想到塔是终究要倒的么?

活该。

#摘 #坟 #鲁迅
▎ 说胡须

凡对于以真话为笑话的,以笑话为真话的,以笑话为笑话的,只有一个方法:就是不说话。

于是我从此不说话。

#摘 #坟 #鲁迅
▎看镜有感

...但是要进步或不退步,总须时时自出新裁,至少也必取材异域,倘若各种顾忌,各种小心,各种唠叨,这么做即违了祖宗,那么做又像了夷狄,终生惴惴如在薄冰上,发抖尚且来不及,怎么会做出好东西来。所以事实上“今不如古”者,正因为有许多唠叨着“今不如古”的诸位先生们之故。现在情形还如此。倘再不放开度量,大胆地,无畏地,将新文化尽量地吸收,则杨光先似的向西洋主人沥陈中夏的精神文明的时候,大概是不劳久待的罢。

#摘 #坟 #鲁迅
▎ 论照相之类

Th.Lipps在他那《伦理学的根本问题》中,说过这样意思的话。就是凡是人主,也容易变成奴隶,因为他一面既承认可做主人,一面就当然承认可做奴隶,所以威力一坠,就死心塌地,俯首帖耳于新主人之前了。...中国常语说,临下骄者事上必谄,也就是看穿了这把戏的话。

...

我们中国的最伟大最永久,而且最普遍的艺术也就是男人扮女人。

#摘 #坟 #鲁迅
▎未有天才之前

...然而现在社会上的论调和趋势,一面固然要求天才,一面却要他灭亡,连预备的土也想扫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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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稚对于老成,有如孩子对于老人,决没有什么耻辱;作品也一样,起初幼稚,不算耻辱的。因为倘不遭了戕贼,他就会生长,成熟,老成;独有老衰和腐败,倒是无药可救的事!我以为幼稚的人,或者老大的人,如有幼稚的心,就说幼稚的话,只为自己要说而说,说出之后,至多到印出之后,自己的事就完了,对于无论打着什么旗子的批评,都可以置之不理的!

#摘 #坟 #鲁迅

▎ 在美中生育

真理作为存在的真理是一种赋予存在者意义与含义的生发、事件。因此,一种新的真理将存在者置于完全不同的光亮之中,并且改变了我们与世界的关系,改变了我们对现实的理解。它让一切都显得不一样。真理的事件重新定义了什么是真实的。它产生了另一种实在。作品是接收和体现真理事件的地方。爱欲是与美、与真理的表象紧密相连的。这将爱欲和喜欢区别开来。海德格尔或许会说,被喜欢、点赞所主导的时代是抛弃了爱欲、失去了美的时代。

...

日常的审美化程度不断提高,恰恰使美的经验无法变成约束的经验。这种审美化只能产生短时间内讨人喜欢的事物。易变性的加剧不仅影响了金融市场,它已然波及整个社会。没有什么是固定和持久的。鉴于这种极端的偶然性,对超越日常的约束的渴望觉醒了。今天,我们正处于美的危机之中,美被磨平,变成了被喜欢、被点赞的对象,成了随意和舒适的代名词。美的救赎就是对约束的救赎。

#摘 #美的救赎 #韩炳哲

▎ 回忆之美

对于马塞尔·普鲁斯特来说,体验的持久性是他经历的关键之处,就好比品尝浸润在椴花茶中的玛德琳娜蛋糕那经久不去的美味一样。这是一种在回忆中发生的故事。一“小滴”茶可以扩展成为一座“宏伟的回忆大厦”。普鲁斯特获得的是“一小份纯粹的时间”。这份时间凝结成散发着芬芳的水晶,一个“充满香味的容器”,它把普鲁斯特从时间的倏忽中解救出来:“一种微妙的幸福感穿过我的全身,一种不为什么而存在的幸福感,我不知其从何而来。那一刻,生命的无常于我而言突然静如止水,人生的灾难也不过是无伤的逆流,生命的短暂也只是一种幻觉;我身上被触发了只有爱才能带来的体会,我感觉自己被美好的东西所充实:或许,这美好并非处于我的内心,我就是这美好本身。现在,我不再感到平庸、命运无常、年华易逝。”

普鲁斯特的叙事是一种时间的实践,它在包括艺术在内的一切领域都那么“简单粗暴”的“匆忙时代”的鼎盛期创造了持久性。匆忙时代反对“事物如电影般被放映”,反对电影时间,因为那是当下时间点的快速切换。使人幸福的持久性经验源于过去和现在的融合。当下因回忆而感动、振奋,甚至被回忆催发:“这一缘由是我在将那些令人愉悦的印象进行比较的时候猜测出来的——它们的共同之处在于:回忆时,我同时在当下和过去的时间点上体验着它们,直到过去最终吞噬现在,使我自己也不确定我究竟处于现在还是过去……”

...

美是一个优柔寡断者、一个迟到者。美不是瞬间的光芒,而是沉静的余晖。美的高贵正体现在这自持之中。直接的诱惑和刺激会阻碍人们对美的理解。事物隐藏的美、散发芬芳的本质只能事后间接得以展露。漫长与缓慢是美的姿态。通过直接接触是不会遇到美的。美只在重逢与重识中发生:“美是慢箭。——最高贵的美不会一下子把人吸引住,它不会实施令人醉倒的猛烈攻势(这种美容易引起反感)。相反,它渐渐渗透,人几乎不知不觉地被它带走,并一度在梦中与它重逢……”

#摘 #美的救赎 #韩炳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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