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但愿那另一种觉醒,死亡,
能给我不含记忆的时间。
▎1966

幻觉消退了,真相,比幻觉更恐怖的东西,替代了它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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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已经把世上最可怕的想法尽收眼底了,不这么可怕的事情,已经无法让人们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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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比我们更奇怪的地方在于,他们和我们经历了一样的东西,却无法开口说出来。人不过是会说话的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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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法者,一定要把所有事情都先示范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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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人在为很多人扮演幸存者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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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情心的本质,是不是一种愧疚感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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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勾勒出一条蓝色的天际线。有种温柔而超脱的高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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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什么都不做。他会想象别人在做什么,然后将这些事报告给自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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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会因为某些话而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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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集目光的女人:她不允许自己漏掉任何一个投向她的目光,她为此感谢所有人。她收集到很多目光,按周和年份分类管理。她从不做小型和分散的投资,也不会混在一起,因为她知道在哪里一定能收到新的目光,然后用自己的方式支付给他们利息。慢慢她的公司扩展到很多其他国家,那里有她要收集的目光。

她不愿意雇经理,一切都亲力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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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喜爱阿谀奉承的人突然惊恐地发现,所有人都变成了他吹嘘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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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回名字带来的情绪。

#摘 #人的疆域 #埃利亚斯·卡内蒂
▎1965

他想从头开始。可是哪里是开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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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被允许直言不讳地说出心中的想法时,人类才算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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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能成功地说服所有人相信某个观点时,他就会开始质疑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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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总喜欢用某种很确定的方式说话,好像之前事情一直是这样的,哪怕之后要说的话与之完全相反。

我们总会向自己爱的人施加压力,就好像他/她是世界的中心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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侵犯他人的领域是最不该被原谅的事。因为他们跳过了最神圣,同时也最敏感的地方:自己的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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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爱情中,对誓言如此依赖、又如此恐惧,似乎没了它我们就会提前耗尽本该更长久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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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可能马上摆脱一个突然变得危险的词。我们都要先忍受一段反其意而用之的阶段。

#摘 #人的疆域 #埃利亚斯·卡内蒂
▎1964

会不会我们相信的一切都是假的呢?有没有可能,每个人相信的其实都是事实的反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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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好像非常喜欢活在强烈的愧疚感中。这种感觉可以帮他们浇灭他们的耻辱;愧疚感是他们的避难所,就像信徒在上帝面前的忏悔一样。他们的爱是一种持续的净化,但是他其实非常害怕自己被净化干净。他们希望保持恐惧的状态,并且只会爱上能让自己处于这种状态的人。当他们不再被谴责和惩罚,当他们感觉自己开始让对方感到满意了,他们的爱就消失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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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人们说出一些事情,是为了减少自己对它们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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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有种错觉,总想为已死的人做一些弥补:其实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知道。每个人都要在这重负下继续生活下去,这负担会越来越重,直到把人彻底压垮。可能有人会因为这种对死人的愧疚而死去。

世上没有哪种关系要比一起分担这种痛苦的两个人更紧密了。一个人可以偶尔承担另一个人的愧疚,让他喘口气,虽然很短暂,但这短暂的交接足以救他一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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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正怒气冲冲地走在街上,嘴里骂骂咧咧。他当时很年轻,看上去他谁都不需要。他大踏步地走路,这姿势表露出了他对周围的老年人的厌恶。他会注意到街上的每个人,因为每个人都令他生厌。他知道友情的存在,但没有朋友是他的幸运。下雨的时候,他觉得很屈辱,因为落在他皮肤上的雨滴也落在了别人身上。他会在街上寻找一个品相最好的牺牲品,一旦他确认了目标,就会马上不屑地走掉。因为他不愿意因为碰了别人而脏了自己的手。他脑子里总想着要擦手,他希望其他路人都能跟他保持点距离。我在一天中的不同时间都见过他,他总是那个样子,没有任何人和情绪会影响到他。它已经变成了某种咆哮的装饰品,没了他,街上会变得乱糟糟。

#摘 #人的疆域 #埃利亚斯·卡内蒂

▎人的疆域

1963

每一轮新的群众都有自己的名字。

我们不可能改变这种更新换代的步伐。可能历史上有人做到了,但我们永远无法得知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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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为了减轻自己的负担,经常说,自己会变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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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多少爱才能把对另一个人的爱冲走?骗人的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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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最难的事不过是,原谅别人和自己相同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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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经常对自己说这句话,它是唯一能够掌控你的东西。这种重复,这种粗暴的、不间断的重复正是生活向你索取的悲伤的税。它总是在你重复着抱怨的时候偷偷溜入你的生命。沉默的人要承担的太多了——还是在他们选择沉默之前,就已经知道自己要承担多少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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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不是戏剧,因为没有人可以被排除在外。可生活又是戏剧,因为我们只有分裂自己,才能表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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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不会让人变得更好,因为哪怕我们发现了自己的错误,也会归咎于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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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能认出已经死去的人,却认不清活着的人。

#摘 #人的疆域 #埃利亚斯·卡内蒂

▎人的疆域

1961

最可怕的人: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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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层的天堂,那里的天使一层比一层更能言善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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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暴力强迫人们举行一个纪念仪式,纪念所有暴力的废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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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用某种语言思考了二十多年的想法被转化到另一个语言。它们心存不满,因为这不是它们的原生语言。它们的勇气熄灭了,它们不敢释放光芒了。它们肩上背着太多无关紧要的东西,却把最重要的落在了路上。它们褪色了,被染上了别的色彩。它们变得小心翼翼,与生俱来的棱角也已经被磨平了。它们本该像雄鹰一样飞翔,现在却像蝙蝠那样拍打翅膀。它们本该向猎豹一样飞驰,现在却像蜥蜴一样匍匐行走。

更耻辱的是,它们缩水的含义,只有在如此被约束和阉割后,才能更容易得到别人的一点点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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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摆脱阅读的仪式感——或者说,如何能不加曲解地运用书中的内容——人们要时不时将自己置身于混乱的书籍中,有一些他不屑一读的书,是因为他已经不知道里边在讲什么了,或者说,他从未努力过去理解这些书。只有他放下对这些书的偏见,他才有可能轻松地阅读这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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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生命都是一样的:但没有人知道这事实。秘密的身份。命运在白天闪烁着不同的光芒。但在黑暗中,它们没有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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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时而招供,时而辩驳,根据日期而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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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代人中,都会有一个人死去——作为一种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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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对形容词的不信任,他选择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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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火热的人能够忍受冰冷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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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信仰都盲目地包含某个过去的信仰,却从不提及它,但这样恰恰保护了它,似乎它在这个新的信仰中张开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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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被反复咀嚼的心脏,滚动了几个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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滞后的反应:一个人总是和错的人搭上话,因为当他要找的人早就走掉了。他永远不能及时表达自己,总是过一段时间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这是《被延期的人》中的角色,和他造成的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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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他什么都看不见了,一小时后才能被别人从迷雾中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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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有的心血都白费了:浪费者的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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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总是为自己寻找最好的。为别人的话,差不多就行了。他将自己置于监督员的位置,它通过疾言厉色和不断地拒绝来保证这个位置。别人负责做事,他负责检查。不经他亲自检验的东西都毫无价值。他目光所及之处才是重要的地方。他对大部分事情都毫不在意;而他不在意的事情就都可以自生自灭了。

他一旦穿上监督员的制服便开始趾高气扬地吹口哨警告别人。人们不得不看着他呼吸着他精心挑选的空气,然后再用高高的音调把这些空气再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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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害者会在死后变成杀他的凶手的样子,然后用这个人的声音呼救。——《罗摩衍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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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通过复仇实现了自我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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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有趣的把戏:向世界丢一个东西,但不要被它拖入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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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的时候,那里的所有人都跳到桌子上,然后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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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同时弹奏太多乐器了。可思考不是作曲。思考,是一个专心致志攀登高峰的过程。求知的第一步,就是丢掉一切负担,只有这样才能更快、更轻松地到达目标。A.什么都丢不下。他总是背着所有东西上路。他哪里都到不了。

他只知道当下。他把所有大门都敲了一遍,却从不跨进去一步。他觉得,只要敲开了门,就算是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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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理解被糊上了一层厚厚的墙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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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保住了身上最后一件衣服,嘴角轻蔑地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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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掌声的裸露才是真的裸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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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未来一千年的恐惧。这是个错误,一千年本该是两千年的——如果我们可以走到那么远。

#摘 #人的疆域 #埃利亚斯·卡内蒂

▎证据社会

比喻的外衣使辞藻情欲化,将其提升为欲望的客体。当辞藻披上比喻的外衣,便散发出诱惑力。“隐藏”的否定性将解释学转化为情欲。发现和破译的过程堪称一场充满乐趣的揭秘。相反,信息是赤裸的。赤裸夺走了辞藻所有的吸引力,使它变得肤浅。“秘密”的魔法不是那种人们为追求透明要不惜一切代价去消灭的邪术。它是一种象征,一种特别的、能打造出“深度”的文化技巧——即使这“深度”可能只是表象。

#摘 #透明社会 #韩炳哲

▎人的疆域

1960

你坚定自己要做的事情,坚定到别人会质疑这份自信。只要别人的噪音还没有把你击倒,你就要继续坚守这份自信。最难的是找到从自己的世界溜出去的洞。你想回到那个自由、没有规则的世界,那个还没有被你施暴的世界。所有规则都会让人痛苦,而其中最痛苦的是自己的规则。你知道,你不能确定所有事,可是你依旧不会让自己的形象损毁一分。你试着破坏这世界,可破坏后,你却还在这世界里。你想出去,你想要自由。你可以像别人一样写点什么东西抨击它。可是你并不想毁灭它。你其实只想改变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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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田的文字最美的地方在于,他不着急。哪怕面对那些棘手的影响和思想,他也会慢慢应对。他对的自己的兴趣是牢不可破的,也确实从未对一个人感到羞耻过,他不是基督徒。他观察到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很重要,他从不知疲倦。这给了他一种坚守自我的自由。他是一个永远不会迷失自我的人。这样一个从未失控的生命,和他观察世界的节奏一样,缓慢流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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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满意义的痛苦:所有的痛苦都有它具体的意义,有可能是很明确的意义,想治愈这种痛苦的话,要靠自己灵魂的行为。要克服这痛苦很难,但是会让人们变得更好。痛苦会变成要求,而不是警告。最痛苦的人,如果可以处理好,他会走得更远:他疗愈的过程将会成为他自己的发明和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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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群人之中能让自己静静思考是美妙的感觉。一方面人们要努力让自己的思想一定程度隔离人群;人们很难做到在人群中独处,但一旦做到,效果会更好。这样人们一定能感觉到对周围所有人的敌意,他们都紧紧包围着他。不过这不是真正的敌意,因为人们会觉得他在跟着大家的思路,并且对他有种责任感,所以这敌意会被捂热,成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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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偶尔总需要一个有距离感的、难以理解的句子,作为千年的支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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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入普遍是非常危险的行为,人们必须在同一个地点,不停地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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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由四五个词语组成的思想规则可能还有意义,因为它还留出一些空间。可怕的是由一个词构成的神秘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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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最难的是,实现自己后,再减少自己的拥有。这种实现自我的假象是错的,和简单得像一张白纸一样的人的自我满足没有差别。我们做出的最好和最坏的事情,最后都会回到起点那么简单。我们学到的东西不可能只用在自己的领域,必须把这些观点留给别人,然后离开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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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带个人喜恶地与一部作品保持距离。人们在阅读的过程中毫无知觉,自己读了什么。从书里传来一阵日落时分的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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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杀人,可能根本就不是一个自由的选项。只是因为我们被完全束缚住了:杀人是被禁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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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会怕自己的话!他说出的话有种巨大的力量,让他无法摆脱。他自己的话第一次给他造成了巨大的折磨后,它们就躺下、等待。之后这些话又蹦到了他身上去,继续往上蹦,跃过他的身体,就像从他嘴里说出来那样。只有当他自己听到这些话时,它们才能得到力量。这些话虽出于他自己之口,听上去却很陌生。他敢于正面它们,他可以逃跑,但是他不想。他经常在自己的话语中蹦来蹦去,他最喜欢在暴风雨中对这些话卑躬屈膝。虽然这混乱不是他故意制造的,但这痛苦却清晰而强烈。他自己的话死死抓住了他,在一片黑暗中,他想,这些话从何而来,是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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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总在奉承别人,直到人们友好地回应他,其实是为了摆脱他。他的名声建立在别人的这些回应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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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誉的本质决定了,它永远是个假象。有时候它会原形毕露,暴露出他身后藏着点什么东西。真让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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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是诗人:我只是无法保持沉默。可是我心里有很多沉默的陌生人。他们时不时爆发,让我成为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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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痛苦中,总有种东西蓄势待发,但是它们能为人们说明,这件事并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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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词都该让人们想到,它曾经有很明确的意义。话语的圆满实现在人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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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主义:一切都曾经被所有人看透过,看透的还是那些事。没什么特别的。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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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真的发现了什么新东西,一定要避免它受到任何研究方法的影响。日后有新发现了,再补上一些必要的研究方法。如果人们想要在有生之年,让别人认可自己的发现的话,还是需要一点策略的。如果毫不加干预的话,这新发现的结果是完全随机和不确定的,而第一次发现它的人也完全不知道它会走向何方。

这种责任完全落在个人身上的,和具体的行为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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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与理解死亡的灵魂交朋友。当然,他们能够对死亡绝口不提也会令我开心:因为我自己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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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拼写改变了,因此获得了新的意义。他们像是早就已经存在了,更完整也更强烈,自从远古依赖,充满了同一个夜晚。它们按照一个清晰却不完整的规则彼此分离又重聚,充满安全感和爱意。它们的恐惧已经消散了,它们没有缘由地感到恐惧。有可能在某一天他们会有同样的感觉,可是这一天遥遥无期。

#摘 #人的疆域 #埃利亚斯·卡内蒂

▎人的疆域

1959

所有被浪费掉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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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对自己说话如此重要呢?——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人们不会攫取自己的东西?因为人们可以忘却仇恨和愤怒?因为人们哪怕这么莽撞,也不会伤害到别人?因为人们可以果断地打压自己的骄傲,而不会在别人面前作个小丑?因为人们会完全忠于真理,而不自鸣得意?因为人们从不请求,也不施压,并所有人都完全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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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来越多的面孔,它让人又想起别的面孔:拥挤的生活需要一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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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只爱世界的组成部分,却讨厌作为一个整体的、被错误地拼接起来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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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比作第一个到的人更无聊的了,除非他真的是第一个到的,并且之前真的还没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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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要归咎于错误的榜样,人们之所以会被迷惑,是因为一旦人们偶然看到一个榜样,就永远逃脱不了他的阴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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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决定一旦被做出就会变得冰冷——像别人的决定一样。

#摘 #人的疆域 #埃利亚斯·卡内蒂

▎人的疆域

1958

这些牛津哲学家一直在刮平事物,直到刮得什么都不剩。我从他们那里学到很多:现在我懂得一个道理,永远不要刮任何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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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觉得,我学到的和读到的东西,都是人为发明出来的。而我从内心挖掘出的东西,是本来就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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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灵魂越确定,它就越需要新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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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中有太多已经被修好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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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痛苦:他从不让自己相信任何言论。他的痛苦:几十年的傲慢。

#摘 #人的疆域 #埃利亚斯·卡内蒂

▎人的疆域

1957

阳光是一种灵感,人不能时时刻刻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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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苏醒的双眼如此美妙,是因为在那时,属于自我的一切还处于薄弱和模糊的状态;只有在那时人们才能在自己身上骄傲地感受到自己追寻的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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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新的地方有一个好处,就是破除噩运。过去的意义不再适用于这些新的地方。在这段时间,人们可以完全敞开心扉。过去的一切,自己不堪重负的、被囚禁在某些意义中的生活,突然被我们抛之脑后,就像我们会把它们交由一个人妥当地保管,与此同时,会发生一件我们无法解释的事情: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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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早该知道一切事物都充满着仇恨,但至今从未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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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人们知道了一个人的存在,他就会被改变。可能人们能够感觉并试图避免这必然发生的变化,因为这变化总是发生在人们受够了自己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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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备受折磨的是,他所知道的事情没有同时给他启示。

#摘 #人的疆域 #埃利亚斯·卡内蒂

▎人的疆域

1956

我不是讨厌自己学到的东西,我只是讨厌要永远在它们之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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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活在别人的眼光中。只要他感受到别人看他的目光,他就变成了他们看到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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秩序是一种谋杀:只有人们允许出现的东西才能出现。秩序是人们自己制造出来的小荒漠。这个荒漠的边界很重要,只有这样,秩序的主人才能照顾到所有地方。在这荒漠王国里,人们有权力在狂怒中掐死任何东西,而没有这种荒漠的人觉得自己很贫穷。

#摘 #人的疆域 #埃利亚斯·卡内蒂

▎人的疆域

1955

我忘掉了多少我以为自己已经知道的东西;我模糊了多少之前对我来说像阳光一样清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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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可以和同一个人决裂很多次吗?——每一次决裂本身都带有一种力量,让人们再重聚。每离开一步,人们都又被拉回去一步,这种重要的力量将人们又捆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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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虚荣像新皮肤一样随着年份增加而生长。当他蜕掉一层皮,且新的那层还从未被人看到的时候,他会觉得很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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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中有种“谦逊”,比科学自负更让我难以忍受。这种“谦逊”隐藏在科学的方法论中,将那些最重要的经验进行划分和界限。他们常常说:“重要的不是我们找到了什么,而是我们如何去分类整理那些我们还没有发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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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要时不时地把某个新思想放置在类似的旧思想中,不然它会干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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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知识分子也都靠偷窃谋生,他们自己很清楚。不过他们对此有着完全不同的反应。很多人会对他们偷窃的对象热情地表达自己的感谢;会把他们的名字吹捧到天上去,这些人像是他狂热崇拜的对象,由于他太频繁地提起他们,所以这狂热也没那么可笑了。那些被这些知识分子偷窃的人,会马上迁怒到他们的崇拜对象身上;人们从不直接提到他们;如果崇拜对象听到别人攻击他们,他会为了他们进行反击。因为他们知道他偷尸体的秘密,所以对他们的攻击和伤害会让他觉得很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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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落过程中的一个停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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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发生的一切都可以变得更好。历史记录的核心就是隐藏这个真相。

#摘 #人的疆域 #埃利亚斯·卡内蒂

▎人的疆域

1954

哪些格言集中的句子会被人们引用?

首先,确定某些想法的句子:人们真切感受到的、经常思考的想法,与别人意见相左时,他会坚持捍卫的想法。这些格言借由伟人或者智者之口,被强制地灌输给人们。但是可能也没那么糟:它也会带给人们一种纯粹的快乐,人们感觉自己遇到了一个相似的灵魂,这种情况下,人们被强迫接收这些话,并且会转化成一种惊叹,某个人说的话都和自己的情况完全吻合:在一个完全不同的年代,一个完全不同的人,不约而同地也想到了这点;他们对这想法有着同样坚定的信念。遇到一个有相同追求的人让人们感到开心。不过有一个感觉,会让他们投入这些兄长的怀抱时多一些顾虑,即一种恐惧,对很多东西合成一样东西的恐惧。

另外,格言分为两类:一类是和人们自己没什么关系的;另一类句子,通过出人意料的转折或精练来取巧,这些新创作出的句子,让人有种看到新词的新鲜感。还有一些句子重新激活了在人们心中深藏很久的画面。

可能最奇特的格言是那些让人觉得羞耻的话。每个人都有很多不愿多想的缺点。人们接受这些缺点,就像接受自己有眼有手一样。甚至对它们还有一些神秘的温柔;这些缺点甚至会被别人信任和赞美。可一些格言让人们突然与缺点正面相对,把它们从生命的整体中剥离出来,似乎它随时随地都会出现。人们可能不会马上分明白这点,会愣一下。读了两遍之后才会真的感受到惊吓。“这就是你呀!”人们会突然直言不讳地对自己说,就像朝自己推了一把刀子。人们会因为这完整的自我形象而脸红。他们甚至会考虑努力改进自己,即使他们知道这太难了,可他们依旧忘记不了那些句子。让它更有吸引力的是,有时候它会让人们觉得自己很无辜。可是这种残酷的做法会让人们慢慢远离自己的天性。不读这些格言的话,他们很难看到完整的自己。这些刺激一定要不经意地从外界产生。因为人们总会用舒适的方式与自己相处。独处的时候,人们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人们从来不会对自己说让自己感到不适的话,因为没有来自外界的奉承来帮助人们得到平衡。外界的话总会给人造成冲击,因为它们出其不意:人们来不及反应和思考如何平衡它。人们会用那种他惯用处理其他情况的方法去平衡这些冲击。

不过还有一些神圣的、难以触碰的格言,比如说布莱克的话。和其他句子放在一起的时候,它是有点尴尬的。他的话可能本身是至理名言,但是因为难以理解,让人们误以为他说的是错的或者太枯燥。别人没有勇气去写这些深奥的句子。这些格言,需要一页只为呈现它而准备的特别的纸,或一本特别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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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否认的是,这世上有一种让人为难的痛苦的状态,即因为对什么都没有兴趣,所以什么都不做;打开书,是为了合上它;不和别人说话,因为别人都是负担,自己也在其之列。在这种状态中,人们之前苦心经营的事情,都失效了,目标、习惯、路线、安排、矛盾、心情、自知、时间。人们在黑暗中坚强地摸索,去探索之前毫不了解的事情;没人会知道它会变成什么样;没人会在黑暗中指明方向。最后,当一切都明朗时,人们会感到惊讶;无法想象刚才还在承受着这一切,突然放松地舒了一口气,这个难以驯服的世界带给他们的焦虑已经压在他们心里很久了,他们从未表达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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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信,帮人们在一天之内,追回他们之前错过的上百上千年的事情。我们也可以称它为闪电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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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人们知道,自己已经被多少人看透了。

#摘 #人的疆域 #埃利亚斯·卡内蒂

▎人的疆域

1953

在回家的路上总会迷路的人,每次都会发现一条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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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在筹备着一件我们根本不知道的、更神秘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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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应该用更冷酷的眼光去看待“伟人”。人们必须要看到他们本身是怎样的人。他们冷酷的地方,才是他们“伟大”的地方。他们不懂得同情,人们不该错误地把他们置于温暖的聚光灯下。他们残酷地互相残杀,残酷地践踏别人,这才是人们要了解的一面,别的都是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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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如何学习逃离被统治的命运?如果人们从没体会过握紧拳头的感觉,他们要如何张开手?如果人们从未对信任感到渴望,怎么可能找到它?如果人们不摧毁它的统治,如何逃脱它?

#摘 #人的疆域 #埃利亚斯·卡内蒂

▎人的疆域

1952

人们可以感受到自己内心对各种事物的狂热吗?他们会相互排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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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被我的“物质”所征服,可能是种幸运,我总会和自己保持点距离。这些物质的每一部分都有其独特而长久的效果。我会反思事物,不然它们就会反过来闷死我。很多时候我回忆一些事,并连接这些回忆,不然它们只能是停留在表面上的那种短暂喧闹的存在。所以我也可以理解,为什么过去几个月里数量众多的书籍并没有给我带来一点新东西——它们只让我确定了我已经成型的想法,并且,我会说,它们给我带来了科学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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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爆发肯定都有虚假的成分在。爆发的起因是人们渴望放大一些事情。人们有某种野性的情绪,我们会找各种借口来点燃这种野性,并证明它。野性爆发的瞬间只有一个意义,即点燃一个人和他的所有能量。很可惜,内敛和胆小的人永远体验不了这种瞬间。每个人都要拥有自己的火焰;从别人那里借来的火是不完整的。

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押进赌局的行为,其实是一种愤怒。它看上去不太像愤怒,是因为它是内心的一种固定的仪式,是一种冷静的愤怒,不过依然是愤怒。

很多人喜欢这种形式,因为赌局的高回报可以伪装他们所剩无几的理性。他们看上去希望拥有一种完全不同的东西;事实是他们渴望全新的冒险,为此他们需要愤怒的火焰来驱动。表面的冷静源于他们预知到了可能发生的损失。人们会动用已经拥有的东西;拥有的越多,愤怒就越强烈;最愤怒的人,会把自己的一切都押进去。

让我特别难以理解的是对生活百分百的投入。可能我总是对生活充满好奇并且期待惊喜;总期待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我之前知道或想要的东西被废除或反对,让我觉得很有意义。每个通向终点的路上都藏着未知,路上的惊喜可能会让终点也发生变化。我希望,我的意志可以被别的东西吸引开。对所有东西都怀着充足的期待,它们都会以任意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完结。世上不该存在终点,因为一切都在变化。我觉得,人类在原始阶段是不知道有终点的,本就该不设置任何终点,有意去发明一个终点是很危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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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利者的饱腹感,就是他的征服感、满足感,漫长的消化过程给他带来了愉悦。人们要尽量避免成为某种人,而一定不可以变成的,就是胜利者。

我们是所有我们认识的人的受害者,并且从他们那里幸存下来。幸存就是我们的胜利。到底该怎么做:继续活着,还是拒绝做一个胜利者?——道德的化圆为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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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每过几年,就会自行总结出一个新的自己;人们要用一个新的角度把之前经历的都表演出来。就像我们会登高远眺,我们看到了别的山,却看不到脚下的这座山。

#摘 #人的疆域 #埃利亚斯·卡内蒂

▎人的疆域

1951

我们对权力的执着,其实只是为了寻找一个口号。这口号不过是总结了一些人们偶尔说出的话,然后把它们变成一个征兆。所有回应它问题的陌生人都会被平等对待。而口号根本不想再见到他们;它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想要什么,也记不住他们的名字。在口号面前,这些人只是个“波兰人”或者“心理学家”。这些人只是渴望从它那里得到一个词,这个词只要看上去能被利用就够了,而他们利用的方式令人捉摸不透。如果这口号在一个团体中被别人提出来了,他们就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因为权力一旦有了别的追随者,它就会失去一些效力。只要它只属于他们自己,他们就能够随心所欲地曲解它的原意为己所用,直到它的含义变成一种专制;它看上去是在为一个更强大的权力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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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战争,都有之前所有战争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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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只能看到那些不喜欢他的女人,不过,男人会以为,她们可能会喜欢上他。“他”的命运。

#摘 #人的疆域 #埃利亚斯·卡内蒂

▎人的疆域

1950

可能你的每一次呼吸都是另一个人的最后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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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需要为每个你爱的人,另找一个承受你辱骂的人,为了节省人力,人们必须把骂人和爱好好结合起来。

#摘 #人的疆域 #埃利亚斯·卡内蒂

▎人的疆域

1949

有一场赛跑,会在每晚的某个固定时间中断。人们会收到一个信号。所有人都停下,躺倒,入睡。早晨会有一个比赛继续的信号。所有人都起身继续跑。到了晚上又停下来,然后原地入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有些人已经不需要在晚上躺下了,他们站着就能睡着。他们要争取比别人领先。

...

人们最厚颜无耻的想法:觉得自己孤零零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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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士和死人之间的关系能通过一种方法形象地表现出来,即古代凯尔特人的石堆。他们上战场之前,每个人都会和别人一起往石堆里丢一块石头。当他们从战场回来时,再从这石堆里拿出一块石头:阵亡的人的石头,就留在石堆里。于是,这石堆本身成为死人的纪念碑。这种把回乡的人的数目从总数中减去的方式,营造出一种非常强烈的死人堆的感觉:那些在阵亡的和被俘的战士不在了,取代他们的是这堆石头。

...

知识独特的运作方式。它很长时间都像石头或者假死一样纹丝不动。突然某一天,它会出乎意料地变成植物一般的存在。人们会不经意间看到:虽然它没动,但是开始生长了。这新发现还不是最令人们惊讶的。因为某一天人们发现只是跑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它自己会跳了。在清醒的夜晚,陌生的野兽在吼叫,它贪婪的双眼在黑暗中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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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对聪明的感觉很随便,就好像自己愿意像傻瓜那么聪明一样。

#摘 #人的疆域 #埃利亚斯·卡内蒂

▎展示社会

在展示社会中,每一个主体都是自己的广告对象。一切都是以它的展示价值来衡量的。展示社会是一个色情社会。所有的东西都被向外翻开、被揭去遮蔽、被夺走掩护、被剥掉衣服、被曝光。过度的展示将一切变成商品,“没有丝毫秘密,转瞬即被吞噬”的商品。资本主义经济使一切服从于强制性展示。仅仅是展示的阶段就产生了价值,事物的所有自我成长力都被抛弃了。它们并不是消失于黑暗,而是消失于过度照明:“更为普遍的是,可见之物并未在模糊和沉默中终结——相反,它们消失于比可见更可见:淫荡。”

...

超可见性是淫秽的,它缺乏隐匿之物、不可触及之物以及秘密的否定性。流畅的超交际流也是淫秽的,超交际不受困于他性的否定因素。同样淫秽的还有强制将一切交付给交际和可见性,以及将身体和灵魂展示、表演给人看的色情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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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制展示对可见之物极尽剥削。闪闪发光的表面以其自身的方式透明着。人们对它不再有探寻之心。它没有解释学上的深度结构。这张脸也已变成一张透明的面孔,努力追求着展示价值的最大化。强制展示剥夺了我们最后一点真实面容。它不可能再维持自己的样子。展示价值的绝对化表现为视觉的暴政。图片数量的增加并不是问题,对成为图片的强制才是。一切都必须可见。对“透明”的强制追求将一切不服从可见性之事物视为可疑。这就是它的暴力。

如今的可视化交际通过传染、发泄或反射的方式发生着。它缺乏所有的审美映像。它的美感最终是麻醉剂。例如,用“我喜欢”来表达的鉴赏结果不需要长时间的观察。充满展示价值的图片没有复杂之处。它们是明确的,即色情的。它们缺乏能够引发映像、审视和思考的不完整性。复杂性会减缓交际速度。麻痹状态的过度交际减少了复杂性,以加快速度。它比感官交流要快得多。感官是迟缓的。它阻碍了信息和交际的高速循环。因此,透明是没有感官的。大量的信息和交际来源于“空白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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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消弭了“远”,将一切变为千篇一律的、既不近也不远的无差别物。

#摘 #透明社会 #韩炳哲

▎肯定社会

当事物退去所有否定性,当它们被压扁、抹平,当它们毫不抵抗地融入资本、交际与信息的顺流之中,事物就成了透明的。当行为变得可操作,当它们屈身于可计算、可调节、可控制的过程,行为就成了透明的。当时间被抹平为一个个按次序排列的、可供人使用的现在,时间就成了透明的。如此一来,未来也就被肯定化了,成为被优化的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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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的语言是一种形式化的、纯机械的、可操作的语言,它没有任何矛盾情绪。威廉·冯·洪堡就曾指出人类语言中所蕴含的根本的不透明性:“运用语言时,一个人的所思所想不可能和另外一个人完全一致,一个极其微小的差异会像水中的涟漪一般,在整个语言中荡漾开来。因此,所有的理解同时又始终是不理解,思想和情感上的所有一致同时也是一种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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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的灵魂显然需要这样的空间,在那里没有他者的目光,它可以自在存在。它身上有一种不可穿透性。完全的照明会灼伤它,引起某种精神上的倦态。只有机器才是透明的。从根本上构成生命的是自发性、事件性和自由,它们不容许“透明”的存在。洪堡也曾对语言有过这样的论述:“在人身上会萌生某种东西,任何理智都无法在先前的状态中找到其缘由;如果人们企图排除这种无从解释之现象存在的可能性,那么人们就……恰恰歪曲了语言产生和变化的历史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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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自主是以他拥有不理解另一个人的自由为前提的。理查德·桑内特评论道:“自主并非一种基于理解的、透明的平等,而是指人们接受其他人身上他所不理解的部分,这是一种不透明的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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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视觉缺口的爱情只是色情,而没有知识缺口的思想就沦为计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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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社会也不容许否定的情感存在。因此,一个人失去了处理苦难和疼痛的能力,无法赋予它们形式。对于尼采来说,人类灵魂的深刻、壮丽和坚强恰恰要感谢在否定者身边的栖息。人类的精神也是“疼痛”的产物:“灵魂在不幸中的张力,培育出它的坚强……它在承受、忍耐、解读和利用不幸方面的创造性和勇气,以及它从深刻、秘密、面具、精神、诡计、伟大那里获赠的东西,难道不是通过苦难,通过孕育巨大的苦难而获得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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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和真理不同。当真理施然落座,说一不二,宣称除自己外其他一切皆为谬误,它便呈现出否定性。更多的信息或信息的简单累积都不能产生真理。它缺乏方向,也就是知觉。正是因为缺乏真理的否定性,肯定性才得以滋长,并变得大众化。超信息和超交际恰恰坐实了真实的缺失,即存在的缺失。更多的信息和更多的交际并不能消除“整体”本质上的模糊,反而使它模糊得更加厉害了。

#摘 #透明社会 #韩炳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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