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但愿那另一种觉醒,死亡,
能给我不含记忆的时间。

▎ 媒体是“群—时代”

当今社会,过度交流创造出语言和交际的无效积聚,催生了成群的交际和信息,它们却既不提供信息,也不构成交流。这里说的不仅是让交际日益臃肿杂乱的狭义的垃圾,而且也包括通过如微博等网络实践而出现的社交群众。拉丁语社交的意思是:一起做事,统一,给予,或者共同拥有。交流是一种形成共同体的行为。然而从某一时刻起,它不再是交流性的了,而仅仅是堆砌。因此,信息不再建构形态,而是解构形态。信息导致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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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流制造亲近。过多的交流却并不自动制造更多的亲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过度接近转化成一种无距离的冷漠。这里产生了关于亲近的辩证法。过度接近,破坏了那种可能比无距离还要近的亲近。这里说的是一种被远所驱动的近,一旦扩张性的亲近过度了,这种近就消失了。扩张性的泛滥和过量,会导致麻木迟钝和精力涣散,也就是感知的角质化。这种角质化令感知对不显见的、迟疑的、静止的、私密的、细微的东西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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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米歇尔·塞莱斯写道:“铺天盖地的文字和图片强迫我们去阅读,而世间万物恳请我们的感官给予意义。后者吁请,前者命令。我们的感官创造了世界的意义。我们的产品已经有了——肤浅的——意义,它们越粗糙,越近似垃圾,这种意义就越容易被感知。图片——绘画垃圾;标识——文字垃圾;广告——视觉垃圾;短片——音乐垃圾。这些简单低级的符号强迫你去关注,阻断了更不易察觉的、隐秘的、沉默的、常因遭无视而毁灭的风景;因为,拯救万物的正是感知。”

#摘 #暴力拓扑 #韩炳哲

▎ 暴力的宏观逻辑

暴力总是作为内在性的载体。击碎一块石头还不算暴力。拥有内在性的不仅仅是人,还有共同体或者体系。他们都具有一种自我中心的努力方向,即自我安放。作为来自外界的破坏性入侵,暴力是去内心化的,它使得那个安放的自我惊慌,因而它如此令人不安。在安置的同时,总是存在着撤销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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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的日益扩张化,还令每一种暴力形式,无论生理的还是心理的,皆令人发指。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暴力的终结,因为暴力不只产生于对他者的排斥,而且还来自过剩的扩张。扩张导致的暴力不是剥离性的,而是饱和性的;不是执行式的,而是穷尽式的;不是基于社会排斥,而是基于逆城市化;它的表现不是镇压,而是抑制。

#摘 #暴力拓扑 #韩炳哲

▎暴力的政治学

“性格”是一种排斥现象,因为它的前提是排除和否定。“拥有多于一个唯一真正的敌人”,是一种性格弱点。拥有多于一个唯一真正的朋友,于是也标志了一种性格缺陷。尽管是排斥的,或许恰恰因为排斥性,性格反倒令自我有了形状并得以巩固。决策与排他具有快刀斩乱麻般的暴力,有赖于此,“性格”才有了严酷性,才与今天这个首先不问一切关联的绩效社会水火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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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治与荣耀早已离开了政治领域,着陆在资本的内在空间。广告表现的是基督教礼拜唱诵的资本主义版本。赞颂新型产品的明星们,就是当今的天使。资本主义的赞歌制造出荣耀。那是统治的美丽表象,这个统治仅仅适用于资本。资本万岁的时代收获的欢呼喝彩,如今叫作消费。

#摘 #暴力拓扑 #韩炳哲

▎暴力的心理学

暴力并非只来源于纷争或冲突等排斥性,而且还来自达成共识所需的积极扩张性。资本的大一统如今好似将一切吸收吞没,它表达出的是一种共识性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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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对自己施加暴力,进行自我剥削。由外而来的暴力退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自生的暴力,它比前者更加致命,因为这种暴力的受害者误以为自己活在自由里。

#摘 #暴力拓扑 #韩炳哲

▎暴力的考古学

在鲜血与金钱之间存在着一种相似的本质。资本的运作方式就像现代曼纳一样,你拥有的越多,就越强大,越坚不可摧,甚至越妄想长生不死。金钱从词源上就已经点明献祭和狂热崇拜之间的关系。因此,还可以说,金钱原本就是人们用来赢取动物祭品的一个交换手段。谁如果拥有许多钱,那也就意味着他占有许多动物祭品,可以随时用来宰杀献祭。如此一来,他就得到了一种巨大的野兽般的杀戮暴力。于是乎,金钱也好,资本也罢,都成为一种对抗死亡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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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从未像今天这样短暂易逝。无一物能够持续长存。由于存在的缺失,神经质出现了。调动并促进生命进程,就是在尝试与空虚较劲,而空虚是死亡的前奏。一个被怕死癔病笼罩的社会,是一个活死人社会,既不能生,也无法死。弗洛伊德也清楚这种致命的幸存辩证法,所以会用这样一句话为《合乎时代的战争与死亡》一文作结:“如果你想生,那么就先面对死。”这也就是要在生活中赋予死亡更多空间,以免生活被粗暴地简化为不死的生命:“在现实中,在我们的头脑中,为死亡留有一席之地,给它应有的地位,让我们迄今为止如此小心翼翼地压抑在潜意识里的死亡观多见见光,难道不是更好吗?这似乎不是一种进步,反倒像是某种程度的退步,一种倒退;但它却有个优点,即正确认识真相,让日子重新变得好过。”

#摘 #暴力拓扑 #韩炳哲

▎监控社会

如今的监控社会有一个独特的全景结构。与相互孤立的边沁式全景监狱里的犯人不同,监控社会的居民互相联网,彼此交流。为透明提供保障的不是孤单和独立,而是超交际。最重要的是,数字化全景监狱的特殊性首先在于,居民们通过自我展示和自己揭露,参与到它的建造和运营之中。他们在全景市场上展示自己。色情展示与全景监控相辅相成。暴露狂和窥淫癖为作为数字化全景监狱的网络提供食粮。当人们不是因为外部强迫,而是出于自发的需求去暴露自己之时,当对不得不放弃个人私密领域的恐惧让位于不知羞耻地展示自己的需求之时,监控社会便趋于完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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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和权力难以调和。权力喜欢把自己隐藏起来。“秘密实践”是权力的技术之一。透明破除了权力的秘密领域。然而,彼此透明只能通过长期监视才能达成,这种监督日渐变得毫无节制。这就是监视社会的逻辑。除此之外,完全监控也破坏了行动自由,并最终导致强制一致。信任产生自由的行动空间,它不可能简单地被监控所取代:“人民必须相信并信任他们的统治者;他们的信任保障了统治者获得一定的行动自由,人民自己也无须不断地进行考核和监视。如果没有这种自主性,他便真的寸步难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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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任只在“知”与“不知”之间才有可能存在。信任意味着,在面对他者时,即使“不知”也要与对方建立一种肯定的关系。这能使人在欠缺“知”的情况下仍然可以有所行动。如果我事先就知晓一切,那么信任就成了多余的。透明是一种消除了所有“不知”的状态。在透明盛行之地,便没有信任存在的空间。其实,人们应该说“透明破坏信任”,而不是“透明创造信任”。恰恰于信任不在时,人们对“透明”的呼求声才愈发响亮。在以信任为基础的社会中,人们是不会执意要求透明的。透明社会是一个不信任的、怀疑的社会,由于信任日渐消失,社会便开始依赖监控。对透明的大声呼求恰恰表明,社会的道德基础已然脆弱不堪,真诚、正直等道德价值越来越失去其意义。作为一项新的社会命令,透明正在取代日渐式微的道德审查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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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透明社会中不可能形成真正意义上的“共同体”。这里只会偶然产生由彼此独立的个体,或者说由“自我”组成的“人群”或“大众”,他们或是追逐着一种共同的兴趣爱好,或是一起围绕着一个品牌,即“品牌社群”。这些“人群”与“集会”不同,“集会”是有可能共同开展政治行动,有可能成为“我们”的。“人群”却缺乏精神。如“品牌社群”这样的“人群”构成的是一个没有任何内部密度的叠加式的群体。消费者心甘情愿地将自己交付给全景监视,让对方来操控并满足自己的需求。在这一点上,社交媒体与全景监狱并无太大区别。交际和商业合而为一,自由与控制不分彼此。向消费者开放生产关系意味着相互透明,而这种开放最终被证明为社会的极致剥削。社会被进行了可操作化处理,并被降级为生产过程中的一个功能要素。它的首要功能是优化生产关系。消费者所获得的表面上的自由不具备任何否定性。它们不会再构成有可能质疑系统内部的外在。

#摘 #透明社会 #韩炳哲

▎信息社会

与柏拉图的真理世界相反,如今的透明社会缺乏那种带有形而上学张力的神圣之光。“透明”没有超越性。透明社会即使无光也通透可见。它没有被任何来自超越之源的光所照亮。这种“透明”并非产生于照明性的光源。“透明”的媒介不是光,而是没有光的射线,它不是照亮一切,而是穿透一切,使一切变得通透可见。与光相反,射线是穿透性的、侵入式的。此外,它的作用是匀质化、平整化,而形而上学之光则产生等级和区分,从而创造出秩序和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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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社会不仅缺乏真理,也缺乏表象。无论真理还是表象都不是通透可见的。只有“空”才是完全透明的。为了消除这种“空”,人们让大量信息流转起来。大量的信息和图像固然有充盈之效,这充盈之中的“空”依然显而易见。单纯地依靠更多的信息和交际并不能照亮世界。通透可见性也并不能使人眼明心亮。大量的信息不会产生任何真相。信息被释放得越多,世界就越难以看清。超信息和超交际不会为黑暗带来光明。

#摘 #透明社会 #韩炳哲
▎1972

痛苦一定要喷涌而出,干燥的痛苦毫无意义。他的光芒中一定要包括他自己都无法忍受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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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有一种生理上的厌恶,就像人们不再是自己了。

一个人要由多少意识组成?如果人自己打扮成另一种样子,并且将自己放到一个认不出来自己的地方,是不是也能感受到这种对自己的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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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人睡去,另一群人醒来工作。只有当一群人睡了,剩下的人才能醒来。

他们每天的日程就这样运行。醒着的人绕过在地上熟睡的人,避免吵醒他们。当他们重新睡下后,另一群人醒来。两个群体的人从不认识彼此,他们从不会同时清醒着。

他们会悄悄地想熟睡的另一群人在想什么,但因为这是被禁止的,所以没人会承认。他们只能通过对方的作品了解对方,而作品完成时,他们总不在场。

只有熟睡的人才能感受到不幸的爱。他们根本不需要想象一个遥远的彼岸,他们只需看看另一群熟睡的人。死后的世界就在他们眼前。可如果他们他们醒了会怎样呢。这是这群人的形而上学的核心内容。他们与彼此在梦中相遇。哪怕他们与这群陌生人生活在同一个世界。

#摘 #人的疆域 #埃利亚斯·卡内蒂
▎1943

地球上有很多古老的国界,自从有了人类,便有了一个委员会,用来确认这些国界的真实性:边界学术委员会。他们有部国界大辞典,每一版都在更新。他们为此设下预算。一些英雄为捍卫国界而战死,英雄的子孙将国界从他们的坟墓里挖出来。有一些国界很长时间都被标错了。死去的边检人员留下他们的制服,越境和逃逸像山上滚下的碎石一样永不停歇。狂妄自大的海;失控的虫子;鸟儿飞越国界,用自己的行动废除了这些国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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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某个死人做出了最坏的事情,我们也无法惩罚他们,因为他们会用各种方式继续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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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很难丢掉爱中夹带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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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些陪伴我们二十年的书,从未被阅读过,我们却总是带着它们走南闯北,哪怕行李箱的空间很紧凑,也要把它们仔细地装好。偶尔,我们把它们从行李里拿出来,会随手翻一翻;读完一句后就又将它们小心地放回去。又过了二十年,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某个强大的力量逼迫我们必须一口气将它读完:犹如上帝的启示。只有在这一瞬间,我们才明白之前带着它跋山涉水的意义。这本书必须要陪伴我们一路披星戴月、风尘仆仆,如今它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揭开自己的面纱,这一刻它照亮了之前那二十年的光阴,和那段默默的陪伴。如果没有这跨越几十年的沉默,它开口的一刻就不会如此有力,而有哪个傻瓜敢断定,这书里的东西始终一成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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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权力的人也会被权力冲昏头脑,而且效力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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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想法最重要的部分,都是不能被言说的,我们要去思考,这些无法表达的部分有多重要,如果没了它们,这个想法的实质还剩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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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要经历人类所有的风俗和事件;我们要弥补过去的时光,因为未来没什么好期待的;在自己支离破碎前,先将自己拼好;让自己的生命有价值;想想自己的每次呼吸会让别人付出多少代价;虽然我们的生命都源于痛苦,但也不要歌颂痛苦;保留只属于自己的东西,直到它生长到也适合别人,这时再将它送出去;要长到对待每个人的死亡都像对待自己的一样,与所有事情和解,除了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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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偏见系统。一个人变老的速度取决于他们偏见的密度、数量和规则。人们害怕改变,有改变的地方就有偏见。但人们并不排斥改变:因为一个偏见的力量会将他们掰回原样,之后他们就重获自由了。人不可能总能阻止必然发生的改变。而偏见会将人们压到反方向,人的灵魂是有弹性的,一旦这个反方向的力足够稳定,人们就会再恢复原样。一些改变发生在父母的驱逐后;这是最危险的。他们可能会对全人类产生仇恨;只有极少数人会被逼到这种境地。

经常变化的人,要经历更多偏见。偏见不会阻碍一个充满活力的人;我们看一个人时,要看他做出的事,而不是那些将他打倒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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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只能被彼此拯救。上帝用这种方法藏匿于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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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只想和与自己类似的人交换简单而寡淡的信息,这样,他们才能避免为自己的错误而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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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否不会高估了别人的虚伪?有很多人总是带着一副面具,当人们把他的面具扯下,会发现,你刚扯下的是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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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就是:丢掉自己的整体性,让情绪自由地来,静静地待一会,然后走掉,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只倾听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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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总想如实而准确地记录一件事,而最大的困难是,记录永远是主观的。这不是我们期望的结果;承认记录的主观性让人很羞愧,就好像这件事本身也不可能再发生改变了。事实上所有事都在不停地变化,可记录下来的东西是静止的。只有经常阅读它们,才能拓宽思维的大道。克制自己不去重读,也是每个人的自由。不过重读它们能减轻我们对主观性的愧疚感。其实只要把记录的作者当成别人就行了;“他”跟“我”相比,没那么难听和贪婪;只要人们有勇气让自己作品的作者变成“他”,那么“他”就可以变成任何人,而且只有作者本人可以分辨出来。风险在于,当别人阅读这份记录时,他们无法分辨这些“他”到底是谁,因此而产生的误解会对自己造成负面的影响。如果要尝试用第三人称去思考和观察,那么一定要做好准备,牵扯到记录的真实性和直接性时,尽量只让自己在正面的内容中被当作“我”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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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要被允许拥有一片自己统治的领域,这个空间里,他们可以尽情鄙视别人,将自己的高傲挂得比月亮还高。对这个领域的选择越早越好,因为这差不多是人生最重要的事了。教育者在这个过程能起到很大的作用;他要耐心等候,细心感受,当他发现一个孩子找到正确的领域时,要努力帮助他圈起这个领域的边界。这个边界很重要;它要很坚固,并且每次受到攻击后都要变得更坚固;要能抵挡别人抢走他的骄傲。嘴上说“我是个伟大的作家”是不够的。他必须要真正切身感受这种骄傲,不然和别人相比,他们自己的骄傲会越来越少。骄傲的领域本身要有足够的空间和空气。最好把仆人们支到边界之外。只有在少数特别的情况下才能暴露他们仆人的身份。其实最重要的事情非常简单,就是在心里放一个玻璃球,保护好它里边稀薄的空气。我们能够在里面安静地呼吸清新的空气。只有坏蛋和傻子才会希望玻璃球能变大,这样好把外边的人也关进来。聪明人会把它攥在手上;他非常清楚,当它想偷偷变大时,必须赶紧在它接触到粗俗之物之前把它攥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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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悲观的想法:可能世上没有什么可知的东西;而错误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我们总想把一些事情弄明白。

#摘 #人的疆域 #埃利亚斯·卡内蒂
▎1971

一个永不停歇的阅读者,总是不断地,不断地读旧书,他变成了一个不可小觑的人物,变成了值得信赖的人:只要他继续读书,他们觉得,他总有一天能成为起决定性作用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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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同一时间只能处于某一个年龄真是太可惜了。有人希望拥有两个年龄。“您多大了?”“二十七和六十五。”“您呢?”“四十一和十二。”

这种双重年龄会衍生出很诱人的生命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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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人揭露了富人的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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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任何人值得有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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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人类是不会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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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锐的洞察力总是把生活的各个领域切分开,却从不在它们之间建起桥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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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迷于自己思维的辩论中,可最后无法做出任何决定,他将之称为“思考”。

他一直在用锯子锯东西。但是他锯完后,什么都不剩下。

可有时候他手下的锯末出乎意料地充满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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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理解的人,一定是被误解了。而世界继续运行的前提就是误解。同样重要的是,人们要继续在对理解的渴望中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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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那些有点头之交的人的第一次讲话,之前他每天都充满疑惑地看着他们,别人也同样充满疑惑地看着他。

我们的生命中应该有很多这样的人,总是要过几后,才会跟他们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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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欢独立的句子,可以将它们玩弄于股掌之中,抛着它玩,或者攥紧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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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会瞬间明白任何事;突然明白的事情,一定在之前有所铺垫。

只有知识,能够长时间藏在一个人的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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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想,人老的时候有意总结自己的一生是不是一种无法原谅的罪恶。可以想象,年长的人受到太多外部世界带来的压力,再也不愿意、也无法接受外界的新东西了。

可能我们在年长的时候接受的东西是不可靠的。这些东西不会渗入内部,只是在表面滴水,我们穿着一件防水外套来抵抗它们。

而相反的是,我们对自己的内心是开放的,它过于庞大,还没完全成形我们就不得不向它屈服了。最困难的在于,过去的东西总是明亮的,而这只是因为它们是过去的,尤其是死人的光芒。我们没有质疑这种光芒的机会,因为这光芒中包含着对过去的感激。我们之所以时常觉得愧疚,是因为我们只能回忆自己的过去,别人的过去被完全排除在外,这种愧疚感很狂妄,毕竟,我们怎能过完所有人的一生呢?

回忆是件好事,因为它延展了我们的认知。但要特别注意的是,回忆从不将可怕的事情排除在外。

回忆总在改写自己,带给人身临其境的恐怖,细节可能会变化,但感受别无二致,一样的残酷,一样的荒谬、揪心、痛苦和遗憾,回忆已经是过去时了,可没有真的变成过去。

回忆真正的价值在于此,而并不是它发生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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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永远无法将自己看得足够仔细。但我们要把握一个具体的度,只要我们能看到的形象够抽象,就能看到一个毫无意义的正在谴责别人的样子,这样子会误导我们让我们快乐。

#摘 #人的疆域 #埃利亚斯·卡内蒂
▎1942

自由这个词,表达了一种执念,或许是人类最强烈的执念。人总有逃离的愿望,可是要去的远方未知而没有边界,我们称这种愿望为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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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到飞翔,这种梦如此原始和珍贵,而它的魅力、意义和灵魂又消逝得如此之快。所有的梦都是这样接连消逝、走向灭亡。你会做新的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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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某些想法从水中伸出双手,它们被误认为是在呼救;同样,它们给人造成一种各个想法在水下融洽地生活在一起的假象,我们何不去尝试着就上来一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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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白天各色各样,我们的夜晚却有着同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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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中,话语的力量会翻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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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生命最好的时光中,我总想在心里腾一些地方,再多腾些地方,在那里我会把雪铲走,我会把低陷的天空抬高一些,那里还有泛滥的海,我就任凭海水溢出来——鱼儿会来救我——海水淹没茂密的森林,在密林深处我会捕猎一群新猴子,一切都那么生动,就是地方总是不够大,我却从没问过:这些地方,是为了什么,我没有答案:为什么;我只能一直,一直,这样做下去,直到筋疲力尽,只有这样做,我的生命才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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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与未知的平衡取决于一个人的智慧。未知并不会在知的面前相形见绌。一个好答案一定来源于一个好问题,这个问题有过很多错误答案,这个问题也可能离答案很远,远到看上去和答案毫无关系。答案很多的人,背后一定是更多问题的支撑。智者永远都有孩子般的求知欲,答案本身只会让土地更贫瘠,让空气更稀薄。知识只是强权的武器,但真正的智者不会把知识当作武器。智者从不吝惜自己对陌生人的博爱;也不会傲慢地表现自己的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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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们很像保龄球的球瓶。九个家庭成员像球瓶一样被摆好。我们一起短暂、呆滞地立在那里,不知如何与彼此交流。那个要击倒我们的球在一个长长的轨道上朝我们滚来了;我们只能傻傻地立在那里等;那一击是我们唯一能与彼此交流的机会,我们尽力触碰身边的球瓶,来证明彼此的存在。这一击后,我们会被换到别的位置,被换到了一个新家庭,身边的人也变了,在新的家庭中又变成一个球瓶,傻傻地、木讷地再次等待那次撞击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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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觉得,我听到的句子,可能在我出生前三千年就有人为我写好了。如果我认真听的话,他们会慢慢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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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的冒险被遗忘了,但它们变成了诗人的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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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是所有祖先智慧的结晶,可依然,是一个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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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据是思考代代相传下来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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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是不会让任何一个人逃离死亡的命运的。这是神独有的、唯一的特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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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人的表里不一,一个人若想完全隐姓埋名地生活,只需要表现真实的样子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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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整体的人类社会,永远不可能再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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摧毁一个人的爱是个漫长的过程;但是没有人能活到起诉这桩谋杀案的那天,这比直接杀了他还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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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活动的反射法则:没人会对别人做出在他自己那里从未发生过的事情,无论这件事有多私密。所以,日后别人对我们的报复,可能已经隐藏在我们当下自身的行为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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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我想到未来的一个宗教,现在我们还对它一无所知,就感到难以言状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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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一定要掌握这么几种语言:一个用来与母亲交流,以后不会再讲的语言;一个用来阅读,但不能用来写作的语言;一个用来祷告,但完全不需要理解的语言;一个用来计算,以及处理钱财的语言;一个用来写作(除了写信)的语言;一个在旅行中用的语言,也可以用它来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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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人们对自己的生活和行为还有哪怕还有一丁点自知,就会对某些话语和谚语感到不寒而栗,因为它们和毒药的效果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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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仔细观察一个动物,就能感觉到,有一个坐在动物体内的人在嘲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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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心理学的年代”,人们对自己的认识却比从前都要少。他们静不下来。他们逃离自己的变化。他们不愿意静静地等待新的自己,而是一定要抢先,做那个不像自己的自己。他们驾车驶过自己灵魂的风景,只在加油站下车,误以为,这些石油管就是他们的人生。工程师们也无心修建其他设施了;他们的食物闻起来像汽油,他们在那滩黑色的池塘中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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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掉他”——这句话听上去多么伟大,多么开放、宽广和勇敢:“掐死他”、撕碎他”、“烧死他”、“炸死他”,这些话听上去轻松极了,似乎他们不用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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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人类的生命不再有标准,世界上就没有任何东西存在标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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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意志薄弱的人才会结婚;活在耻辱中,也比结婚强;虽然名声不好;但他还有一种无价的自由,思考的自由。婚姻就像挂在眼睛和耳朵上的挂毯;结了婚的人,还能看到什么,还能听到什么;在婚姻中,梦想被窒息,岁月会枯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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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太容易了。死应该变得更难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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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总结了人类所有的可能性,用最真实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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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不再恨一个人,就去看他睡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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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所有统治,所有轻蔑、奴役、征服,都集中在某个男人病态的心里,他,一个替罪羊,承担了地球上所有的罪恶,他因地球所有的历史而被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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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要清醒地意识到,最大的危险是其实是光的变化,尤其是在它的光芒下所有事物和信念看上去一览无余。一切都在流动,我们只能看到流动速度最快的东西;我们永远无法看到事物的全貌;每座城墙都有门,门的另一边永远有我们没见过的东西;总有我们从没见过的颜色;花岗石般坚硬的道路也可能变得像黏土一样软。我们在某二十年间一直渴望的东西,会突然之间对它再也没兴趣了。之前面目可憎的东西,会突然变得前所未有得美丽:它们会跳着轻快而明亮的舞蹈慢慢消失。所有变化都是有可能的,反对的声音听上去也很无力,审判也会像风中的麦秆般脆弱;硬骨头也可以充满弹性;思想也会变得如我们期待的那般充满生气;融万物为一身的人类,也可能会拥有无所不及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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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笨蛋都能迷惑某个最复杂的灵魂,只要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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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句子的毒性会在几年后才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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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相信只说真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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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人的希望,是富人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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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人类的老鼠药,很少有人能从中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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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疑比相信更有欺骗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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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种语言都有属于自己的沉默。

#摘 #人的疆域 #埃利亚斯·卡内蒂
一本书是一面镜子:倘若一头驴子向内凝视,你别指望一位使徒在向外张望。

————C.G.利希滕贝格

▎亲密社会

公共空间就像一个舞台。场景距离阻断了身体和精神的直接接触。戏剧与触觉截然相反。人们通过仪式化的形式和符号进行交流,此举减轻了精神的负担。现代社会,人们为了追求“亲密”,越来越放弃了这种戏剧距离。理查德·桑内特从中看出一种糟糕的苗头,它让人“无法扮演自身之外的形象,更无法对这些形象投入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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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交媒体和个人化搜索引擎在网络上建立起一个消除了“外界”的、绝对的“近距离空间”,在这里人们只能遇见自己以及同类。有可能引起改变的否定性已不复存在。这种数字化的“毗邻”呈献给用户的只是世界的一小部分——用户喜欢的那部分。如此一来,它便摧毁了公共领域,事实上它摧毁了公众的批判意识,并导致世界的私有化。互联网变身为一个亲密领域,或者说一个舒适区。克服了一切“遥远”的“切近”也是透明的一种表达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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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丁语中,“人”的本义是“面具”。声音穿透面具,面具赋予声音一个角色,实际上,它赋予声音形态和轮廓。透明社会是一个揭露与曝光的社会,它反对所有形式的面具,反对表象。社会的“去仪式化”和“去叙事化”愈演愈烈,这也剥夺了社会的表象形式,使它变得赤裸。游戏和仪式的关键在于客观的规则,而非主观的心理状态。和他人一起做游戏者,必须遵从客观的游戏规则。游戏的社交属性并非以彼此的自我披露为基础。相反,当彼此保持距离时,人们会变得更善于交际,而亲密却破坏了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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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恋所表达的是对自己的无距离亲密性,即缺失的自我距离。亲密社会里充斥着自恋的亲密主体,他们丝毫没有能力打造场景距离。对此,桑内特曾写道:“自恋者并不渴望得到经验,他想要去经历——亲自去经历面前的一切。因此,他鄙视一切互动和场景……”根据桑内特的说法,自恋障碍日渐严重,“因为当今社会用心理学的方式管理其内在的表达过程,并削弱了超出单独自我界线的有意义的社会互动之重要性”。在仪式化的、典礼式的符号中,人们或许能逃离自我、失去自我,而亲密社会摒弃了这些符号。在经验中,人们遭遇他者,而在经历中,人们只能到处遭遇自己。自恋的主体无法界定自己。他的此在界线越来越模糊。稳定的自我形象也就无法形成。自恋的主体是如此地融入自己,以至于无法和自己游戏。已然抑郁的自恋者溺毙在与自己的无边亲密之中。没有任何的“空”和“不在场”能拉开自恋者与自身的距离。

#摘 #透明社会 #韩炳哲
▎1970

如果我最终决定与权力斗争,就会有人给我送来老板、经理、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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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言,某种假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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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有巨大的羞耻感,那么他只能做一件事:安慰另外一个被羞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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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我们能用一个小时学到别人需要花费一生才知道的东西,也不该因此感到满足。我们必须要学会丢掉他掌握的知识,甚至是自己最爱的部分,要让自己第一次感受到这些知识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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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希望不被打扰,有一段自己的时间,那些当时在回忆中的人不再参与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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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读的书太少了,你知道的太少了;但那些你偶尔读到的东西,决定了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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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研究文学史的影响,不如去关注它的反作用;可能这才是最重要的。反面榜样总被人忽视,而它们往往比正面榜样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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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某个人厌恶的事情写他的传记。让我们厌恶的事情用不同的方式渗透我们,它能藏在皮肤下边,不被发现,却保持清醒。一旦人们拒绝一件事,就会慢慢忘掉它,但这只是表面现象,我们要勇敢地去利用那些我们讨厌和遗忘的事情。

#摘 #人的疆域 #埃利亚斯·卡内蒂
▎1969

这世上有两种思想:一种活在伤口中,一种坐在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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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历史上,肉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吃进嘴里的肉如何变成自己的肉,是世上最难解开的谜。共情即从这里发源,一种来源于我们自己的肉的感觉。而现在,肉铺是不可能让人联想到自己身上的肉的。

可能食人族的历史能帮我们想到自己。这些故事让人感受到的疼痛,转化成了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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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能够停止解释事情。而解释事情的顺序决定了我们的命运。越了解这个顺序,就意味着越了解命运。如果将两个解释的时间调换一下,整个故事的走向都会改变。

不过现在还有什么好调换的呢?一切都注定了吗?如果都注定了,那么是从哪个时间点开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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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和过去的区别在于,现在的一切都可以用照片记录下来。

没有可以隐藏的痛苦了。所有的痛苦都会被所有人知道。

不过这会让人们慢慢习惯。

之前人们还能假装自己一无所知。而现在已经不能再假装下去了,因为人们知道的太多了。

所有谈话,哪怕是朋友之间,都变得很虚伪。人们很容易迁怒于别的事情。每人每天都知道很多坏消息。

就算有人不想再听到任何和他毫无关系的消息,也无济于事,他总是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一秒钟能闭目塞听,能无视这些消息:为了自己,连一个傻子也要提防。

所以,每一刻表面的安静都是彻头彻尾的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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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起来吧,不然你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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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独的句子的必要性:它们总在陡峭的山峰出现;他们撞击,滚到山脚;它们在爆发之前没有丝毫预兆,它们的光芒会照亮一整片从未被照亮过的地方,这里再也不会有无尽的黑暗了。

我们无法预知这些句子出现的时间。它就这样出现、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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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做什么,积极分子都觉得自己比别人做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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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能猜到别人的想法的人,却不知道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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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阿谀奉承的人要求别人归还他的赞美,这太令人气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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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想说的话咽回去是件很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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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自己的一次观察抵得上对别人一百次的观察。对自己,哪怕是最严苛的观察,也充满温柔、给人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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愧疚感的缺点:它没有一次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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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提起了善。但善是什么?能再解释清楚些吗?是一种清醒的状态,不能欺骗别人,也不能自欺欺人。是一种手段,人们追求“更高”的目标,但事实上都是为了别人。是一种开放和随性,对自己身边的人有永不熄灭的好奇心。是指感恩,哪怕别人什么都没做,只是走向一个人,见到他,跟他讲话。是指回忆,而回忆的内容不会添加也不会减少。是希望,其中带着迟疑,并永远深藏心底。是动物,虽然人类会吃掉它们。是所有比自己蠢的东西。是懦弱,而不是权力。善于玩弄权力的人都很坏,他们在权力面前屈服,或者为了保护自己而奉承它。是惊讶。也是担忧。是崇高、目中无人、庄严、自我封神,固执和尊贵,有了这些人们便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善在精神中流动,质疑一切。善没有方向,随时都会一无所有。善是愤怒和控诉,即使是年长的人也会有;前提是这愤怒和控诉不会带给他权力。它也是语言,肯定不是沉默。是知识,但不是职位、地位、薪水。是这里的人们的忧虑,而不是为他们灵魂做的祈祷。

#摘 #人的疆域 #埃利亚斯·卡内蒂

▎加速社会

根据萨特的说法,当身体只剩下肉体的真实性时,它就会变得淫秽。没有参照和方向、不在行动中或情境中的身体是淫秽的。多余的、过量的身体运动也是淫秽的。萨特关于“淫秽”的理论也适用于社会体及其过程和运动。当它们被剥夺所有的叙事性、方向和意义时,它们就会变得淫秽。这种多余和过量表现为痴肥、大众化和恣意蔓生。它们的生长扩散没有目标、缺乏形态。其淫秽之处正在于此。盲目加速而迷失了目标的超活跃、超生产和超交际是淫秽的。这种超加速度也是淫秽的,它无法再真正移动任何东西,也不会促成任何结果。毫无节制的超加速度超出了它的目标。这种为了自己而任意加速的纯粹的运动是淫秽的:“与消失于‘静止’相比,‘运动’更多地消失于速度和加速——瓦解‘运动’的是比它更具动态的东西,可以说是使运动失去方向、从而把运动推向极致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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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计算”相反,“思考”不是自我透明的。思考不遵循预先计算好的路径,而是把自己暴露出来。按照黑格尔的说法,否定性存在于思考之中,它使思考获得足以改变它的“经验”。与己不同的否定性是思考的根本。这就是它与计算的区别,计算总是保持自己一成不变。这种相似性为加速提供了可能的条件。否定性不仅是“经验”的特征,也是“洞见”的特征。只需一个洞见便可以使存在物整体受到质疑并发生改变。信息缺乏否定性。同样,经验也会产生具有改变力的后果。在这方面,它不同于“经历”,经历将早已存在的东西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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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我们的时代危机并非加速,而是时间性的散射和分解。时间上的不同步使时间毫无方向地盲目飞行,嗡嗡作响,并分裂成一系列点状的、原子般的“当下”。时间由此而变成加法,清空了所有的叙事性。原子没有香气。打个比方来说,叙事性的引力必须首先把原子结合成芳香分子。只有综合的、叙事的塑造物才能散发香气。因为加速本身并不代表真正的问题,所以解决的方法就不在于“减速”。减速本身产生不了节拍、韵律和香气。它无力阻止人们陷入空虚。

#摘 #透明社会 #韩炳哲

▎色情社会

“透明”不是美好事物的媒介。在本雅明看来,美的必要条件是遮掩与被遮掩之间密不可分的关联:“因为美的东西既不是遮掩物,也不是被遮掩物,而是在遮掩物覆盖下的物体。然而,当它被揭示,它就会证实自己是多么平淡无奇了。……如果遮掩物对某事物而言终究是至关重要的,那便不能用别的什么来指称它了。除了美的东西之外,其他任何事物都无法做到无论在遮掩还是被遮掩状态下都至关重要,因此,美的神性存在基础就在于秘密。”当美必然与遮掩物及遮掩联系在一起时,它便是不可被揭示的。被遮掩物唯有被遮掩着才能维持其本来面目。去掉遮掩,它便消失无踪了。因此,世上并不存在赤裸的美:“在毫无遮掩的赤裸状态下,最本质的美已然遁形,当人类赤身裸体,便达到了超越一切美的存在,即崇高;达到了超越一切塑造物的作品,即造物主的作品。”美只能是一种形态或一个塑造物,而崇高则是无形无相的赤裸,不再拥有美的根本要素——秘密。崇高超越了美。然而,与生俱来的赤裸绝非色情。它恰恰是崇高的,它提示着我们:这是造物主的作品。康德也认为,当一个物体超越了表达与表象,它便是崇高的。崇高超越了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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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相反,优雅则栖身于一些或迂回或绕弯的事物之中。它以姿势和形态的自在游戏为前提,这游戏仿佛绕过了行为,又避开了目的经济。因此,优雅就在目标明确的行动和淫荡的裸体之间。

#摘 #透明社会 #韩炳哲
▎1968

认识事物的先后顺序,从根本决定了我们人类的个体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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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通过阅读卡夫卡,我们所有外在和内在的浮华都会枯萎。过去那些“漂亮”的作家(这里不是指卡尔达诺)会将他们的生活(或世界的状态)描绘为没有怀疑、没有烦恼和没有偏见的模样,我们通常对此感到怀疑和不解,似乎这些人来自另一个星球,我们根本无从了解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卡夫卡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一些新东西,一种对世界的明确的怀疑,不是仇恨,而是对生活的尊重。这种独一无二的双重感受——怀疑和尊重——只要经历过,人生就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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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不时地消失,但不要永远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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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有人坚持自我观察,他就会恨自己,哪怕只是为了心理平衡,他们也会发现:自己还能注意到别人,更好的人,他们看不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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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能够通过追求准确性获得平静吗?难道准确性本身不是最大的骚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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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很了解一个人的想法会不会给别人造成影响,准确地说,我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影响。如果有人创造出什么新话,这通常不是他的目标,因为所有事情最后都会变成一句话,不过很显而易见的事,也不见得是坏事。

真正的烦恼源自一种从别人那里接收到的痛苦,一句话、一个词,都会没来由地成为能量源泉。我们给别人造成的影响是无法预知的,像是塌方,我们不知道落下的石头会砸中谁。这塌方的影响有好有坏,可如果威力太大的话,大多会造成毁灭性的后果。但我们原本计划的目标毫无意义,造成的影响都是未知的。在我们有能力认清自己之前,可能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这些影响对我们有什么用,但我们能够对此表示怀疑,或完全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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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从未有人经历过某件事,它依旧能够被经历、被思考、被信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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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系统唯一的希望:被系统排除在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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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社会现象都是多义的,因为所有人都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解释它。但最没有争议的是,它总会被赋予的特定的功能。

因此我们可以说,社会是没有生命的,它没有实体,只是表面上看上去在运转。最易懂的比喻往往不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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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总在重复同样的话,让人难以理解的是,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把话说出来。

#摘 #人的疆域 #埃利亚斯·卡内蒂
▎1967

这世上从未有过这么多,等着被说出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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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从头开始的人会被别人当作一个骄傲的灵魂。他只是疑心更重一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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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老年人都觉得自己代表了所有成功的形象。每个年轻人都觉得自己是世界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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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理解人类,就去想象被分割成池塘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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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一个陌生的家庭中会被闷死。虽然在自己的家庭中也一样,但在自己家里人们通常感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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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最痛苦的地方:成功的人总会从别人那里偷一些东西,可是能享受成功的往往是那些无知的和有缺陷的人,他们从不承认,被他们偷的人中有比自己更成功的人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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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远处认出了我。我很久没见他了。他说:“你变了。”我说:“我都没认出你。”我羡慕他。他羡慕我。“那么我们调换一下角色吧,”我们不约而同地说。这次我从远处认出了他,他很久没有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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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会长时间保存一些名字,经常带着尊敬默念它。让这些名字成为人的一部分可能需要二十年,直到它们的内核、功能,完全与我们融为一体。随着时间推移,它会变成我们最私密的一部分,有一天我们会闪电般地明白,这名字和日常生活已经完全不分你我了。可能一切都是从名字开始的,但名字的背后却上演着一些别的事情,名字会将人从里由外捆绑起来,在它们面前,我们变得一览无余,是它们将我们变得像水晶一样坚固而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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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是非常残酷的过程,先不考虑它的内容。残酷的是这个过程本身,是将一个人从人群中剥离出来,断裂,猛击,被锋利的刀切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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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在沉默中做了他们最罪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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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说话,那他怎么解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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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用怀疑来抵抗恐惧。似乎靠怀疑过滤掉最坏的事情后,我们就能羞辱恐惧了。我们必须要受到某种比恐惧更大的威胁,用这样的方式才能获得勇气战胜恐惧,看到更多东西。简单来讲,怀疑能够让人们直面事情本身。但事实上恰恰相反,它只会让人越陷越深,直到怀疑本身开始自己制造恐惧。

怀疑和恐惧一样坚硬和冰冷,它喂养我们的方式,和它要抵御的敌人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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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在表面和正面袭击我们,而悄悄溜入我们心中的,是怀疑。怀疑的血管很特别,里边流的血,是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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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从不被别人当作好人的人,才有可能成为真的好人。从小就被别人夸赞为好孩子的人,永远不可能成为好人。

善,不可能被伪装出来,也无法承受任何夸赞。

#摘 #人的疆域 #埃利亚斯·卡内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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