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但愿那另一种觉醒,死亡,
能给我不含记忆的时间。

▎圣-琼·佩斯

有一些诗人,我们需要他们帮助我们堕落,鼓励我们冷笑,加剧我们的恶习或昏聩。他们是无法抗拒的,他们能奇迹般地令人消沉……另有一些诗人则颇难接近,因为我们的刻薄与偏执和他们绝非同路。作为我们与世界冲突的调停人,他们劝说我们努力接受这个世界。当我们受够了自己甚至受够了自己的哭号,当我们眼中抗议或请愿那种纯现代的狂热已变为一桩重罪,若能遇到一颗像古人那样的心灵,一颗像古典时代的英雄或古典晚期的品达那样永不沉沦、面对粗俗反抗尤能退避三舍的心灵,该是何等慰藉,这就如同马可·奥勒留感叹的那样:“哦,大自然,时间馈赠给我的一切皆为美味的果实。”


#摘 #追慕与练笔 #E·M·齐奥朗 #不安介质

▎CETTE NÉFASTE CLAIRVOYANCE 这致命的洞见


>> 一切可以分类的东西都会消亡。只有那些可以有多重解读的东西才能存续。


>> 一直以来,一切都在恶化。一旦这一诊断成立,再夸张的话就都可以说,甚至必须说出来了。


>> 因为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误入歧途而遗憾,因为看得清真相而愤怒——这就是不止一位幡然醒悟之人的隐秘悲哀。


>> 最后一片叶飞舞而下。为了直面秋天,人需要服用大剂量的冷漠。


>> 我们以为正朝着这个或那个目标前进,却忘了自己实际上只是在朝着“目标”本身前进,朝着逼退其他所有人的道路前进。


>> 疼痛从来不是虚幻的,它是对普世的虚构的挑衅。何其有幸,它是唯一一种拥有内容,甚至拥有意义的感觉!


>> 消沉(Despondency)——这个词包含了各种筋疲力尽的情绪,是我度过这些年的关键,标记了我所有的瞬间、我消极的勇气、对自己所有明天的否定。


>> 安慰人得顺从对方痛苦的走向,而且要顺从到连受苦之人都觉得无法继续痛苦的程度。


>> 任何成功或多或少都是一个骗局。它只触及我们的表面,而再微不足道的失败也能触及我们内心最深处,在那里它不会让自己被我们遗忘。因此,在任何情况下,我们都可以指望失败相伴相随。


>> 脱离了其他所有人的那一刻,解放自己、背叛他们的那一刻——我们怀着怎样的喜悦迎接这一刻的不忠啊!


>> 想想看,我们本可以不经历我们所经历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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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供词与放逐 #E·M·齐奥朗 #不安介质

▎ EXASPÉRATIONS 激愤


>> 消解伤痛:久久闭上眼睛,忘记光以及它所揭示的一切。


>> 我的书,我的作品……这种占有非常怪诞。当文学不再匿名时,一切都完了。堕落源于第一个作者。


>> 每当我必须与某人见面时,一种与世隔绝的欲望就会揪紧我,严重到我在说话时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言论,而这种话语的翻滚却被认为是妙语连珠。


>> 再虚张声势也不及肉体之痛。一旦我们这身子骨发出信号,我们就得马上归位,回归最令人羞愧也最具毁灭性的确定性中。


>> 我们一直在死去,但死亡并没有失去它的新鲜感。这就是秘密中的秘密。


>> 阅读,就是让另一个人为你忙活。一种最精致的剥削。


>> 满溢的快乐如果延续,就比萦绕不去的悲伤更接近疯狂。萦绕不去的悲伤,通过反思或仅仅观察就能自证其合理,而快乐的过度则源于某种错乱。单是为活着就感到快乐,这很让人担心;反过来说,牙牙学语前就感到悲伤,这才是正常的。


>> 爱唯一且最大的独创性就是模糊了幸与不幸。


>> *词语在我看来已经变得如此外在,以至于和它们打交道都需要一定程度的英勇。我们彼此已经无话可说,如果说我还在遣词造句,那也是为了宣告它们无效,同时默默地为近在咫尺的断裂而感到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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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供词与放逐 #E·M·齐奥朗 #不安介质

▎ FACE AUX INSTANTS 遭遇瞬间


>> 人不满足于做人。但他不知道自己该回到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重返既已忘却的状态。对该状态的怀念是一个人存在的根基,因为怀念,他才能与自己仅剩的最久远的东西交流。


>> 真正理想的存在——想象一下总是可以的——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在委婉语中寻求庇护。


>> 焦虑并非源于神经失调,而是基于世界的结构。一个人没有理由不时刻感到焦虑,因为时间本身就是充分展开的焦虑,无法区分开端与结束的焦虑,永远胜券在握的焦虑。


>> 音乐是一种幻觉,它救赎了其他所有的幻觉。(如果幻觉是一个注定消失的词,我想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 在中立的状态下,没有人能感知时间的脉动。要做到这一点,需要一种特别的(sui generis)不适,一种不知来自何处的恩典。


>> 如果有人提醒说,我的所有瞬间连同其他的一切都将离我而去,我想我不会恐惧,不会遗憾,也不会欢欣。完美的缺席。所有个人的口音都从我以为我仍存在的感觉中消退了。但说真的,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我从我的感觉中生还,但我不是一个活死人——我还活着,像人很少活着那样活着,像人只活一次那样活着。


>> 一切都来得太迟,一切都是迟来的。


>> 判断一个慷慨的举动违背天性的证据是,它会引起不适,有时是即刻,有时需要过上几个月或几年,而且你不敢向任何人承认这种不适,甚至不敢向自己承认。


>> 没有一个瞬间,我不为发现自己正处于这一瞬间而感到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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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供词与放逐 #E·M·齐奥朗 #不安介质

▎ MAGIE DE LA DÉCEPTION 失望的魔力


>> 只谈感觉和所见就好了,永远不要谈观点——因为观点并不发自肺腑,也从未真正属于我们。


>> 当然有那种临床上的抑郁,治疗有时会有用;但还有一种抑郁,隐藏在洋溢的快乐后,如影随形,不让我们有片刻的独处。这一无处不在的恶意无以排遣:它是我们与自我永恒的面对面。


>> 分别三十多年后,一个朋友对我说:“你也到了这个年纪,说明生活还是有意义。”我经常想起这句话,每次都很有感触,虽然说这话的人在任何事情中都能找到意义。


>> 脱离生命便少了嘲讽生命的乐趣。如果有人告诉你他不想活了,或许只能这么回答他。


>> 一个印度村庄里,村民编织羊绒披肩。长居在此的欧洲工厂主观察着织布工无意识的织布过程。在深入研究后,他认为应该把这一过程告知这些单纯的人:结果,他们丧失了所有的自发性,变成了非常糟糕的工人。过度思虑,就会妨碍一切行动。总把性挂在嘴边便破坏了性。色情是落魄社会的祸患,是对天性的侵犯,是组织性的无能。人们反思那些不需要反思的漏洞,这是件不无风险的事。高潮从来不是哲学事件。


>> 死亡之中有某种下流的东西。确实,死亡本身就并非上得了台面的事。当然,到了最后才能意识到这点。


>> 我发现,在任何的内心波澜之后,我会短暂驰神,旋即转向痛苦甚至怪诞的反思。在我人生的每一次危机中,不管是否重大,总是如此。一旦你跳脱生活,生活便会反扑,将你打回原形。


>> 遗憾,反向的轮回,复活了生之愉悦,给我们一种重生多次的错觉。


>> 激情的深度是由它所包含的低级情感来衡量的,这些情感确保了激情的强度与持久度。


>> 同神灵决裂,同先祖决裂,同语言与国家决裂,同一切决裂,确实是一场可怕的考验;但同样令人兴奋,所以叛逃者,甚至叛徒,才如此求之若渴。


>> 在所有令我们受苦的事情中,没有什么比失望更能给人一种逼近真实的感觉。


>> 人处于颓势,与其自怜,不如调用不再做自己的权利。


>> 任何形式的依恋、爱情乃至友情中都有点同情的味道,崇拜除外。


>> 忧郁自己哺育自己,所以没有办法自我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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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供词与放逐 #E·M·齐奥朗 #不安介质

▎ FRACTURES 断裂


>> 当我们已经在错误与幻想的循环中做出些什么,又从中走出来时,采取立场几乎是不可能的。最低限度的笨拙对所有事情来说都是必要的,对于断言,甚至对于否认,都是如此。


>> 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真实的根基,做不做都是一回事,有不可否认的愉悦。事实是,在日常行为中,我们向虚无妥协,也就是说,我们间歇地,有时同时地认为,世界是真实的和不真实的。我们将纯粹的真理与肮脏的真理混同。而这样的混合,是思想者的耻辱,是活人的报复。


>> 在我们身上留下印记的并非暴力的恶,而是那些默不作声、顽固、可容忍的恶。它们构成了我们日复一日的日常,并且如同时间一般,切实地侵蚀着我们。


>> 一封名副其实的信,必须写于赞赏或愤慨的当下,总之要夸张。可以理解,为什么一封理智的信是一封胎死腹中的信。


>> 每个人的使命都是执行自己所具象化的谎言,最后仅仅成为一个疲惫的幻象。


>> 我们应该处于一种感受的状态,也就是说,要让自己的身体虚弱一些,让词语触动我们、融入我们的身体并开展某种事业。


>> 极度的疲惫近似于狂喜,但会让人落到认知的底端。


>> 放弃是唯一一种不使人堕落的行动。


>> 我们如此疲于奔命——为什么呢?为了活成原来的自己。


>> 一生中唯一重要的事件只有那些决裂。这是我们最后消散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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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供词与放逐 #E·M·齐奥朗 #不安介质

À L'ORÉE DE L'EXISTENCE 在生存之边


>> 人终究是病态的动物,一言一行都有症状的价值。


>> 说到吊唁,除了套路,其他都不合时宜或者诡异。


>> 按斯塔尔夫人的说法,发明新词是“思想贫瘠最明显的症状”。放在19世纪初,这话也算不了什么,但在今天格外正确。早在1649年,沃热拉就已经颁布法令:任何人都不能发明新词,君主也不例外。在这个问题上,哲学家比作家夸张,甚至还没思考就已经在琢磨禁令了!


>> 今天早上听天文学家说数十亿颗恒星,我不打算梳洗了:再梳洗又有什么用呢?


>> 我刚写了一封非常克制的短信,克制到了收信人根本不配收到它的程度。寄信前,我又增加了几句隐约透着敌意的讽喻。之后,就在我投递信件的时候,愤怒攫住了我,随之而来的是鄙视,既鄙视自己的一本正经,又鄙视自己瞎讲究。


>> 任何领域,胜利的一方都有江湖骗子。


>> 终于我还是在和我有着同样旨趣的人身上发现和我同样的缺陷……


>> 活下来的人都会搞砸自己的……传记。到头来,唯一称得上完满的命运,就是支离破碎的命运。


>> 交谈中突然的沉默刹那间触及了核心:沉默揭示了言语的发明需要多大的代价。


>> 人和人之间唯一的共同点:人!


>> 身体好并不是真实的。身体好的人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存在,因为只有身体不好,人才感受到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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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供词与放逐 #E·M·齐奥朗 #不安介质

在虚空之源


>> 我相信人类的救赎,相信氰化物的未来……


>> 我无法凝视一抹微笑而不从中读出:“看着我!这是最后一次了。”


>> 在无缘无故的发作状态里,疲惫即是一种谵妄;而疲惫之人,即是一个次宇宙的造物主。


>> 由于既不庆祝堕胎又不将食人合法化,现代社会必须用其他更快捷的方式解决它们的困难。


>> 没有经历过羞辱的人,不会知道何为抵达自我的最终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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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苦论 #E·M·齐奥朗 #不安介质

历史的眩晕


>> 人分泌灾难。


>> 我们花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从洞穴走到沙龙;回头路也要这么久吗?又或者我们能速战速决吗?——对于那些无法预见史前时代的人来说,这个问题毫无价值……


>> 所有的灾祸——革命、战争、迫害——都来源于一个“近乎”……被写在旗帜上。


>> 焦虑——或曰对最坏情况的狂热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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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苦论 #E·M·齐奥朗 #不安介质

爱的生命力

>> 爱的艺术?在于学会结合吸血鬼的脾气和海葵的谨慎。


>> 要不是希望失去一秒钟乃至余生的理智,谁会在性欲中耗干自己?


>> 唯有假冒的激情、佯装的狂热,才与精神和自尊相关;真挚的情感意味着目中无己。


>> 隐喻之后,是药物。——巍峨的情感就是如此碎裂的。


>> 我们仍然爱着……纵然如此;这“纵然如此”涵盖了一个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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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苦论 #E·M·齐奥朗 #不安介质

▎ 孤独马戏团

>> 没有人能够照看好他的孤独,如果他不知道如何让自己变得可恨的话。


>> 所有的怨恨都源于这样一种情况:我们始终低于我们自己,以致无法与自我重新接合。而我们永远不会原谅别人发生这种情况。


>> 我在与人的接触中失去了我神经症所有的纯真。


>> 没有什么比拒绝失望更能暴露粗俗之人的了。


>> 所有深刻的体验都是基于生理学的表达。


>> 人在衰老中学会如何用他的恐惧换取冷笑。


>> 任何行动都是在讨好我们身体里的鬣狗。


>> 除了是一种防御反应,腼腆更是一种技艺,它被怀才不遇者的狂妄自大不断打磨完美。


>> 摆脱上帝而后重新陷入自我,有什么用呢?用腐尸换腐尸有什么用呢?


>> 我是如此疼爱“宿命”这个概念,我用巨大的牺牲养育了它,它才终于有了肉身:从一个抽象的概念,到如今颤抖着站在我面前,它用我给予它的全部生命压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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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苦论 #E·M·齐奥朗 #不安介质

▎ 时间与贫血

>> 血液的缺陷与我们持续的茫然之间有一种联系:这么多白血球,这么多空洞的瞬间……我们自觉的状态难道不是来自欲望的褪色吗?


>> 苍白的面色向我们证明了身体有多么理解灵魂。


>> 无兴趣到了极点的时候,连想起剧烈的癫痫发作,都像是想到了一片应许之地。


>> 无聊是幼虫期的惶恐;忧郁,是遐想中的仇恨。


>> 漆黑的乌托邦,只有焦虑向我们交代未来的细节。


>> “我像一个坏了的玩偶,眼睛掉进了体内。”一个精神病人的这句话,比所有内省的作品加在一起还要沉重。


>> 我站着立下决心;我躺下——把它取消。


>> 我们的厌恶?——自我厌恶的迂回。


>> 快乐之所以变质,是因为它缺乏严谨;另一方面,思考一下怨恨的逻辑……


>> 只有当一个人——全心全意地——说出一句陈词滥调的时候,他才与生命结为党羽。


>> 无聊与狂喜之间上演着我们对时间的全部体验。


>> 绝望是厄运的厚脸皮,一种挑衅的形式,冒失年代的哲学。


#摘 #苦论 #E·M·齐奥朗 #不安介质

深渊骗子

>> 每一个想法都应让人想到一个微笑的毁灭。


>> 我小心翼翼地在深渊周围转悠,从它们身上骗取一些眩晕之后就逃走了,好似一个深渊骗子。


>> 早在物理学和心理学诞生之前,痛苦就已经瓦解了物质,悲愁就已经瓦解了灵魂。


>> 我们之所以如此天真地相信各种想法,是因为我们忘记了想法是由哺乳动物想出来的。


>> 名副其实的诗歌始于体验宿命。唯有拙劣的诗人才是自由的。


>> 为了惩罚别人比我们幸福,我们向其灌输——因为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我们的焦虑。毕竟我们的痛苦啊,唉,是无法传染的。


>> 除了自我的扩张,也就是全身瘫痪的后果之外,没有任何办法能补救湮灭的危机、空虚中的窒息和对自己不过是唾沫里的一个灵魂的恐惧。


>> 我几乎没有从悲伤中得到任何想法,因为我实在太爱它了,不允许头脑对它施加影响而使它匮乏。


>> 思想的每一面都有它的时刻、它的轻浮:而如今正时兴虚无的思想……物质、能量、精神听起来多么过时啊!幸而词库充足:每一代人都可从中取出一个词,与其余的词同等重要——并徒然地消亡。


>> 我们每个人都爱开玩笑:我们从自己的问题中幸存下来。


>> 从我记事起,除了摧毁了我心中身为人类的骄傲,我什么也没做。我在物种的边缘徘徊,像头怯懦的野兽,缺少足够的气魄与另一群猴子为伍。


>> 无聊让一切未解之谜平等;这是实证主义的幻想……


>> 在我们心中有一种天生的惶恐,它代替了知识与直觉。


>> 清醒的义务:达成一种正确的绝望、一种超凡的残暴。


>> 我们的踌躇是我们正直的标志;我们的笃定,却标志着我们的欺瞒。


>> 我沉溺于绝对时是个自负者;从中浮出之后便是穴居人。


>> 极致孤独带来的愤世嫉俗是一种可用蛮横无礼缓解的折磨。


>> 在这个临时宇宙里,我们的公理只不过与社会新闻价值等同。


>> 反对知识:这世界不值得被认识。


>> 心中每生出一个念头,心中就有某物腐烂。


>> 每一个问题都会亵渎一个奥秘;而后,问题被它的解答亵渎。


>> 真实让我患上了哮喘。


>> 在其他时代,只思考而不写作的哲学家不会遭人鄙视;自从人们崇拜效率以来,作品便成了庸俗的绝对;那些不产出作品的人被看作“失败者”。但这些“失败者”会成为另一个时代的智者;他们终会因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而赎救我们这个时代。


#摘 #苦论 #E·M·齐奥朗

语言的萎缩 ATROPHIE DU VERBE

>> 愚蠢中有一种严肃,如果好好加以引导,或许能使名著的总量翻倍。


>> 那些“真理”,我们再也不愿承其重,受其骗,共其谋。我梦想着有一个世界,人们可以为了一个逗号死去。


>> 谨防那些背弃爱情、野心和社会的人。他们日后会为放弃了这些而进行报复。


>> 德国人的耐力永无止境;即使在疯狂中:尼采忍受了他的疯狂十一年,荷尔德林忍了四十年。


>> 人生一无所成,即通向诗歌——无须才华的辅助。


>> 当我们远离诗歌千里之外,仍因突如其来的呐喊的需要而参与其中——这是抒情的最终阶段。


>> 成为拉斯柯尔尼科夫——无须谋杀的借口。


>> 只有那些在文字中体会过恐惧的人才会培育箴言,因为他害怕与全部文字一齐垮塌。


>> 文体的典范:脏话、电报和墓志铭。


>> 一本书,在拆解了一切之后,却不拆解自己,只是白白地激怒我们。


>> 智者是怎么做的?他让自己屈从于看、吃,等等,非自愿地接受了“九窍之创伤”,也就是《薄伽梵歌》里所说的躯体。——何谓智慧?即高傲地忍受我们的洞为我们带来的羞辱。


>> 几乎所有作品的创作都包含模仿的闪念、习得的战栗和偷来的狂喜。


>> 现代,就是在不治之症中修修补补。


#摘 #苦论 #E·M·齐奥朗

偶然看到豆瓣上 E·M·齐奥朗 新增了两个条目

《供词与放逐》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译者: 赵苓岑

《苦论》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译者: 蔡羽婷

让我(们)在忐忑中期待吧!

#书讯 #E·M·齐奥朗

▎生之缺憾

不必苦心孤诣著书立说,只须在醉汉或垂死者耳畔咕哝几句即可。

*

每一份欢喜,或始或终,必有神在。

*

除却未为人父,犯过所有的罪。

*

时隔多年再见到某人时,应当面对面默坐数小时,一言不发,好让惊愕在沉默中得以回味。

*

我的反应诸如他人,甚至和我最鄙视的人也一样;但我通过自责——无论好坏——予以弥补。

*

我的感觉何在?它们已消失在……我的心里,而这个“我”,这个自身,若不是消失得了然无痕的那些感觉的总和,又会是什么?

*

非凡而无效——这两个目标适用于某种行为,因此也适用于由此产生的一切,首先适用于生命。

*

洞察力是唯一能使人自由的恶习——在某片荒漠中的自由。

*

我因某人老派的笑容而宽恕了他的一切。


*

时间,其资源之丰厚,创造力和慈悲心远超我们想象,它拥有非凡的能力救我们出困境,又随时随地带给我们新的屈辱。

*

自打我注意到我怎么看都像是自己的最后一个敌人之后,便决定再也不去对抗他人了。

*

魔罗那个孽障试图取代佛陀时,佛陀对他说:“你有什么权利宣称要统辖人类和宇宙?你为获得知识受过苦么?”

这是一个至关重要、也许是唯一的问题,我们在细察任何人特别是思想家的时候,都应该先问问自己同样的问题。有两类人向来泾渭分明:一类在每获得哪怕是很小一点知识时都付出代价;另一类为数甚众,他们获得的是简便的、无关痛痒的、未经验证的知识。

*

有人说:此人无天赋,只懂音调。殊不知音调才是任何人都无法创造的,因为那是天赋。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优雅,是某些人拥有的特权,能让他人感受到其有机的脉动,这音调不仅仅是天赋,更是天赋的本质。

*

惟隐藏着的才深刻而真实。卑劣的情感力量由此生发。

*

每当我想不到死亡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是在欺诈,是在哄骗内心里的某人。

*

从自然的角度看,人天生要过外向型生活。如果他只想省视内心,就必须闭阖双眼,放弃事业,趋避潮流。所谓“内心生活”是一种迟来的现象,只有生命活动放缓才有可能实现,而“灵魂”也只有在损害器官正常运转的前提下才有可能显现和绽放。

*

仅仅是大气的微小变化就会破坏我的计划,更不用提自己的信念了。这种最令人蒙羞的依赖方式始终困扰着我,恰如它驱散了我绝无仅有的一点儿幻想,如我拥有自由的可能性以及拥有自由本身。既然“湿”和“干”都要摆布我们,还有什么值得夸耀 ?我们渴望一种不那么悲惨的约束关系,也渴望能有另一类神祇。

*

自杀太不值得,因为我们总是自杀过迟。

*

当我们坚信所知一切皆属虚妄时,真不明白为什么还要劳心费力去证实它。

*

人越是遭受矛盾的冲动折磨,就越不知该屈从哪一个。这就叫缺乏个性,仅此而已。

#摘 #生之缺憾 #E·M·齐奥朗

▎重温《解体概要》

重温这部三十多年前出版的作品时,我很想能从中重觅或至少在一定程度上重觅那个今已不在、已消失的故我。当时我崇拜的大神是莎士比亚和雪莱。如今莎士比亚我还在读;但雪莱就读得很少了。提起这件事,是想说明我当时醉心于哪一类诗。我的性格适合奔放的抒情诗:我当时所有的习作中都不幸地留有这种痕迹。如今还有谁会去读《心之灵》那样的诗呢?可我当时却是读得津津有味的。如今雪莱那种歇斯底里的柏拉图主义我已经不喜欢了,我更偏爱简洁、冷峻和刻意的淡漠,而非任何形式的情感宣泄。我对事物的看法根本没变;改变的无非是口吻。思想实质也很少真正变化;变化的只是表达方式、表象与节奏。随着年齿日增,我越来越意识到诗歌对我并非缺之不可:是不是因为品味诗歌与精力过剩有关?如今,我越来越偏爱冷漠,偏爱简洁,靠爆发写作,这可能与厌倦有很大关系。不过,《解体概要》在当年也是一次爆发的结果。创作过程中我似乎感觉摆脱了压抑,但这种感觉并不能持续太久:所以我必须呼吸,必须爆发。当时我觉得自己非要做出一个决定性的阐释不可,与其说是针对人,不如说是针对存在本身,我很想与它单打独斗,哪怕只是为了看看谁会获胜。坦率地说,我几乎自信能赢,而它不可能获胜。我的抱负,我的目标,我的梦想,我每时每刻的计划,都是为了逮住它,把它逼入绝境,用疯狂的推理和让人想起麦克白或基里洛夫的腔调把它碾成齑粉。书的最初几章中就有一章的标题叫《反先知》(L’anti-prophète)。事实上,我的反应就像个先知,我给自己设定了一项随时可以中止的使命,但仍然是使命。我在攻击先知的同时也是在攻击自己,攻击……上帝——根据我当时的原则,我们只应该关注“祂”和我们自己。所以通篇文字都像哀的美敦书一样充满了暴力的口吻(不是它应有的那种简洁,反而是冗长、啰嗦和喋喋不休的),就像对天空、对大地、对上帝或其替代品的一纸警示,简言之,就是警示万物。在这些页面绝望的愤怒中,我们会煞费苦心地寻觅一丝谦卑,一丝平静而顺从的反思,一种接受和解脱,一种微笑的听天由命,我年轻时的狂妄与疯狂,以及一种难捱的否认之快乐,就在这些页面中达到了顶峰。在否定中总诱惑我的是取代一切和所有人、成为某类造物主并支配世界的能力,仿佛祂一降临,我们就与祂合作,随后便有了加速其毁灭的权利甚至义务。否定精神的直接后果是毁灭,它对应着某种深刻的本能,对应着某种嫉妒——每个人的内心深处肯定都会对那位众生第一人、对其地位以及祂所代表的观念和象征满怀嫉羡。可是,我跟那些神秘主义者再怎么混也无济于事,内心深处我始终属于“魔鬼”的阵营 :既然无法跟祂的威力媲美,我至少得尽力通过自己的傲慢、尖酸、专横和任性来使自己无愧于祂。

西班牙语版《解体概要》出版后,两位来自安达卢西亚的大学生问我能否在“基础”(fundamentaciôn)匮乏的条件下生活。我回答说,我从未在任何地方找到过坚实的基础,但我还是坚持下来了,因为多年来我们已习惯了一切,甚至是头晕。其次是不要熬夜也不要总是妄自菲薄,因为绝对的清醒与呼吸并不相容。如果我们每时每刻都要对自己的所知所想保持清醒,比如说始终格外在意基础匮乏这种感觉的话,我们就会自杀或任由自己变成白痴。多亏某些时刻我们能忘掉真实才得以存活,因为期间我们蓄积了能量,让我们能再次面对那些真实。每当我轻视自己时,为了重拾信心,我都会告诉自己说,我毕竟已成功地以某种感知维持了自己的存在或存在的假象,很少有人能受得了这种对万物的感知。不少法国年轻人告诉我说,让他们印象最深刻的一节是《自动人》(L'automate),他们接受不了那种深邃。既然我没死在自己的思考之下,那么我就以自己的方式成为一名斗士好了。

还有两位大学生问我为什么不停止写作和出版作品。“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幸英年早逝的,”我就是这么回答他们的。我的第一本书有个夸张的书名——《在绝望之巅》(Sur les cimes du désespoir)——是我二十一岁时用罗马尼亚语写的,同时发誓再也不写了。然后我又写了一本,又发了同样的誓。四十多年间,这一幕多次重复。为什么?因为写作——无论写多写少——帮我熬过了一年又一年,就这样,表达的执迷减弱了,在写作的过程中被克服了。写作是一种奇异的放松。出版也一样。写出一本书,它就是你的生命或一部分生命,它派生于你,却不再属于你,也不再困扰你。表达让你弱化,让你变得贫乏,让你减轻内心的负担;表达让你丢掉了麻烦,表达是一种解放。它清空了你,也因此拯救了你,它让你摆脱了沉重的郁积。如果我们痛恨某人,恨不得把他干掉,最好的办法就是拿出一张纸,在上面一遍遍地写某某某是个混蛋,是个恶棍,是头怪物,马上就会觉得不那么恨他了,也几乎不再想去报复他了。这差不多就是我对自己和对这个世界所干的事。我从内心深处把《解体概要》发掘出来,就是为了辱骂生命,也辱骂自己。结果嘛?我能更好地忍受自己了,也能更好地忍受生活了。我们应该尽可能地照顾好自己。

这第一本书是1947年写的,写得很快,当时的书名叫《否定习作》(Exercices négatifs)。我把它拿给一位朋友看,几天后他把稿子还给我,说:“你得推倒重来。”他的建议让我很恼火,但多亏我听从了他的建议。事实上我写了四遍,因为我不希望大家认为这是个外来户写的。我的抱负无外乎是想和本地人斗一把。这种自负从何而来?我的父母只会说罗马尼亚语和匈牙利语,还会一点儿德语,法语他们只会说你好和谢谢。几乎所有特兰西瓦尼亚人都是如此。1929年我去了布加勒斯特,开始了杂乱无章的学习生活,我发现那里大多数知识分子都能讲一口流利的法语,因此在我这个只会读法语的人心里就有了一种愤懑,这种愤懑持续了很久,而且至今仍以另类形式延续,因为到了巴黎以后我始终丢不掉我的瓦拉几亚人口音。所以,如果我做不到像本地人那样讲话,至少我可以试着像他们那样写作,这一定就是我潜意识中的推理,否则何以解释我的决心呢:我决心一定要和他们做得一样好,甚至——愚蠢的假设——比他们更好?

我们努力地证明自己,与自己的同类竞争,并在可能的情况下胜过他们,这些理由都很卑鄙,说不出口,但也很执著。相反,想退缩的那种高尚愿望则难免缺乏活力,无论后悔与否,很快都会被我们抛弃。我们擅长的一切都源于混沌多疑,实际上是来自我们内心。

还想说一件事:我本来应该选择另一种语言写作而不是法语,因为我和法语的高贵气质不太搭调,与我的本性、我的恣肆、我的真实和我的痛苦都背道而驰。在我看来,法语的刻板以及它所代表的那种优雅的严谨就像是一种苦修,或者更像是囚衣与沙龙的混合体。可正是因为这种不相容,我才爱上了法语,甚至纽约的大学者埃尔文•查戈夫(他和保罗•策兰一样,也生在切尔诺夫策)有一天也向我吐露说,对他而言,只有用法语表达的东西才值得存在……

如今这门语言正在迅速衰落;最让我难过的是法国人似乎并没有为此感到痛苦。倒是我这个来自巴尔干半岛的废物为这一衰落感伤。那好吧,就让伤心的我和它一起沉沦吧!

#摘 #赞赏习作 #E·M·齐奥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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