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但愿那另一种觉醒,死亡,
能给我不含记忆的时间。

我和你

有时候,人在“我”与世界之间的那种陌生化当中也感到惶恐,也想该做点什么。该怎么办呢,既然你,在难耐的夜半时分为醒来以后的梦境所苦痛,堡垒坍塌了,深渊在尖声叫唤,你在苦痛中竟然发觉:原来还活着,我只能熬着过生活了——那么该怎么办呢,怎么办?人在沉思的时段里也有这样的情形,惶恐、乱想、没有方向。但也许,也是可以知道方向的,就在下面!凭着对深处那不讨人喜欢的知识,就知道有转身的方向,路上尽是供品。但人把这知识扔掉了;“神秘的东西”当然经不起电太阳的照耀!这人要传唤的是思想,他愿意——其实也有一定的道理——信任思想:思想可以让他把一切给归整好。思想的高妙艺术,画出一幅可靠也可相信的世界图景。这人对他自己的思想说:“看哪,这些可怕地横在地上的人吧,眼睛那样狰狞——以前不就是这些人同我一起玩耍!你知道么,他们当时正是睁着这样的眼睛在笑话我,那时他们可都还是好好的呀?看看我的可怜的“我”吧——我要向你承认:它(按:我的“我”)是空虚的,我在我的里面一直在做的事情,出于感受和使用而在做的事情,也不能填补那空洞。你难道不想在我和它之间做一个归整么,把它去掉,让我康复?至于这位擅长服侍、擅长艺术的“思想”,则用他那著名的快捷,画出一组——不,两组画,右边墙上有,左边墙上也有。这面墙上是(其实应该说——发生着,因为思想的世界图景是可靠的胶片放映)宇宙。在群星的旋涡里浮现小小的大地,在大地的熙熙攘攘中又浮现小小的人,然后是历史背负着人往前,穿越一个个年代,穿越一个个像蚂蚁成堆一样的文化,碾过了这一堆往前,又造出一堆来。这组画的底下写着:“一切是一。”在另一面墙上发生着的,是灵魂。一位织女在纺线:纺出群星的圆环轨道,纺出所有造物的生活,纺出整个的世界历史;一切都是一根纺线所纺,不再有所谓的星辰、造物,不过都是感觉、表象,甚至只是体验、灵魂状态。这组画底下写着:“一切是一。”

一个人要是有那么一次,在陌生化之中惶恐,“世界”让他感到焦虑,就会抬头看(往右边看,或者往左边看,则随机),看到画面。如果看到的是“我”埋没在世界里,甚至根本就无所谓“我”,世界也就不可能伤害我什么,他就会平静;如果看到的是世界埋没在我的里面,甚至根本无所谓世界,同样也是世界不可能伤害我什么,就也会平静。要是有另外那么一次,人在陌生化之中感到惶恐,“我”让他感到焦虑,就会抬头看,看到画面;不管看到的是哪边的画面,不管看到的是世界把空虚的“我”填成满满的,还是世界洪水把空虚的“我”吞没,他都会平静。

但有一个时刻来了,那个时刻近了,惶恐的人抬头看,电光石火间同时看到了两边的画。将有一种更深的惶恐把他攫住。

#摘 #我和你 #马丁·布伯

我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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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什么自在的我,只有基本词“我—你”的“我”,基本词“我—它”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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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为生命(Menschenwesen),其生活并不就是一揽子及物动词。并不就是一些要以什么为对象的具体活动。我注意到了什么。我感觉到了什么。我想到了什么。我想要什么。我觉察到了什么。我在思考什么。

所有这些,又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并不就是人成其为人的那种生活。所有这些,又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建造起来的是一个“它”的王国。

至于“你”的王国,则有另外的依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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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了“你”,谁就没有在把什么东西当成对象。所谓有什么东西在,往往意味着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在,每一个“它”都挨着另一个“它”,之所以有“它”,就是由于“它”挨着别的一些东西。但哪里说的是“你”,那里就并不是有什么东西在。“你”不挨着谁。

谁说了“你”,谁就并没有什么,什么都没有。但是,[那个谁]已站在联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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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事物的表面滑行、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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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带给人的,只是一个尽是“它”“它”“它”,尽是“他”“他”“她”“她”“它”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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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作为感受的世界,属于基本词“我—它”。基本词“我—你”,则缔造了[一个]联系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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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系的世界,涉及三个疆域。

第一个:自然的生活。联系在黑暗中回响,不能说话交流。造物在我们面前游来晃去,却没有能力走到我们身边,我们对它们“说你”(Dusagen),说话却是[它们]的一道门槛。

第二个:人的生活。联系是公开的,可以说话交流。我们送出一个“你”,接受一个“你”。

第三个:灵性的生命性层面的东西的生活。联系藏在云里,但能露出来,不说话,但能让人说话。我们没瞧见有“你”,却觉察到有谁在喊我们,然后我们就回答了——我们创作,我们思考,我们做事情。我们用我们的生命把基本词说了出来,不可能是我们的嘴说“你”。

我们怎么做才能把不说话的东西带到基本词的世界里?

在每个疆域,我们透过每个出现在我们眼前的东西都看到了永恒的“你”的衣摆,我们从每个东西里都感到永恒的“你”在飘动,我们所说的每个“你”都是在说永恒的“你”,每个疆域各有各的方式。

...

我对这人说“你”,就不是在感受这个人。我站在与这人的联系里,站在神圣的基本词里。只有退出了联系,我才会来感受这人。所谓感受,就是“你”已远去(Du-Ferne)。

联系是能够存续的,哪怕我对之说出了“你”的这人还停在他的感受里[但并没有站在同我的联系里]。毕竟,“你”总是多于“它”所知道的。“你”做了更多,“你”遇上了更多的东西,多于“它”所知道的。谎言到不了这里;这里是真实生活的摇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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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的永恒起源是:形象浮现在一个人的面前,要通过这人成为作品。绝不是这人的灵魂自受成胎,而是幽影浮现在灵魂里,盼灵魂调动起进行作用的能量。关键在于人的生命活动(Wesenstat):人使生命活动运行,用人的生命把基本词,向那幽影般显现的形象说出,然后,进行作用的能量奔腾流动,作品便出现了。

活动,需要供品,也需要冒险。供品:无穷尽的可能性倒在形象的供桌上;原本嬉戏跳跃在远景里的一切,都被剔除,作品里面一个都没有保留;作品要的,是和面前的东西一对一。冒险:基本词只有用整个生命才能说出来;谁走到了这个地步,谁就别想保留自己的什么东西;作品像树、人,不能忍受“我”,因此拐进到惬意的“它”的世界。作品是暴烈的——要是“我”做得不够好,它就碎掉,或者把“我”弄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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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你”的联系是直接的。我和“你”之间没有概念性,不用预先知道什么,无需借助幻想;就连记忆也焕然一新,摆脱了孤零零的状态,进入完整。我和“你”之间没有目的,没有贪欲,不用预先做些什么。就连渴望也焕然一新,摆脱了梦想的状态,进入显现。所有的手段都是阻碍。只有所有手段被打掉,才会发生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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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联系的直接性相比,所有间接的东西都不重要。我的“你”究竟早就是别人的“我”的“它”(“普遍感受的客体”),抑或现在才能够——由于我的生命活动的作用——成为别人的“我”的“它”,这也不重要。真正的边界,一个不停游动、不断飘动的边界,并非一侧是感受、另一侧是感受不到,并非一侧是已有的东西、另一侧是未有的东西,也非一侧是存在的世界、另一侧是价值的世界,而是横穿那一侧是“你”、另一侧是“它”的整个区域。一侧是眼前,另一侧是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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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带有根本性质的两重性是无法克服的,哪怕引来“理念世界”作为第三方,作为高于对立的东西[也无济于事]。我所谈论的,毕竟是真实的人,是“你”和“我”,是我们的生活、我们的世界,不是什么自在的我、自在的存在。对真实的人而言,所谓真正边界,连理念世界都要横穿。

当然,有些人还是留恋物的世界,惬意地感受、使用事物,他们盖一座理念的配楼,加一个理念的高层,虚无来袭时正好有藏身、歇息之地。紧要关头,就把平时的衣服脱下,穿上麻布衣裳,为了恢复元气,还要玄想原来存在的东西或应当存在的东西,哪怕他的生活根本就没有深入到那里面。这大概能让他们觉得舒服些。

但“它-人”(Es-Menschheit),这是有人想象[说有]、推定[会有]、鼓吹[要有]的,它与一个人对其真切地把“你”说了出来的那个现身的“人”没有任何共同点。杜撰,到了最华丽的程度,恐怕就是恋物了。喜欢杜撰,到了最崇高的程度,恐怕就是负担。理念并不端坐在我们头顶上方,也不住在我们头脑里;理念在我们底下浪荡,朝我们拥来;谁要是没有把基本词说出来,当然可悲,但要是把基本词说了出来,却化成概念或者口号,好像基本词就是这样,这恐怕就可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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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的生命活动,规定着形象成为作品的过程。面前的东西由于相遇而变丰满了,由于相遇而进入物的世界,无穷尽地[在物的世界里]继续起作用,无穷尽地变成“它”,又无穷尽地重新变成“你”,带来欢喜,带来温暖。它“有肉身了”:从没有空间、没有时间的“眼前”的洪流里直起身子,靠在“存续”的岸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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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妙不可言地活在洪流般奔腾的“所有都相互”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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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们的苦命有着一份崇高的忧郁,我们世界里的每一个“你”一定都会变成“它”。哪怕在直接的联系里,“你”曾是那样一对一地就在眼前:只要联系发挥出作用,或者有手段渗入联系,“你”就变成众多对象里的又一个对象,哪怕是最别致的一个,终究已是其中一个,有尺度有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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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也不可能停在直接的联系里;爱当然会延续,却是在活跃和沉寂之间往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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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里的每个“你”,依其本质难免都会成为物,或者说,难免一而再地重新落入物一般的状况之中。借用对象性的语言来说:世界里的每个事物,要么在成为物以前,要么在成为物以后,会在某个“我”面前显现为这个“我”的“你”。但对象性的语言所能捉住的,只是真实生活的一个衣角。

#摘 #我和你 #马丁·布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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